看着陆惟生远去的背影,司隽忍不住偷偷问苏彦白,“我说,会议室不就是一间漏风的破屋子嘛,有什么好准备的?”
苏彦白是实际派,和司隽不一样,眼里都是活。
“窗户漏风,桌椅上都是灰,不得擦一擦?”
“沙子哪里擦得干净,风一吹不就又脏了?”
司隽抱怨完一回头,苏彦白和深田早就走远了。
两人都穿着一丝不苟的浅色冲锋衣,后背熨得一丝褶皱都没有,这种变态的细致程度,Gasoline里除了陆队无人能敌。
司隽浅浅“啧”了一声,用舌尖顶住腮帮,快步跟上去。
唯独虞衡落在最后,被周弥光、张欣然和牧盛一票性子活泼外放的队员簇拥着,叽叽喳喳问他乘坐浮游艇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啊……”
油头粉面男青年不打算放过这个卖弄的机会,当即两手一摊,浮夸感叹:
“哎,可惜,苍芙驾驶浮游艇实在是稳当,悬浮座椅还宽敞,我不小心睡着了……”
众人一脸失望,“切”了一声就要走。
虞衡连忙将胃口吊足,“不过速度真的很快,穿梭在热层的时候,你甚至能看到悬浮的星球轮廓……又大又亮的那种。”
“哇……”
张欣然很给面子,星星眼都冒出来了。
牧盛作为歪点子大王,给周弥光使眼色,“嘿,兄弟,啥时候偷偷溜上去摸一把主控台?”
周弥光秒懂,眯眼坏笑,透过窗户看一眼远处停泊的浮游艇。
药品刚搬出来,甲板舱还敞开着,露出一角银灰色内部空间,一半存在着破损,机械腔体暴露在外,在外行看来有种不真实感。
牧盛拉了还在和虞衡说话的张欣然一把,正要问她想不想一起去,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了陆惟生的身影。
男子耳力惊人,将窸窸窣窣的密谋尽数听进耳朵里。
他板着脸,怒道:“谁敢擅自登舰,就给我从Gasoline里滚出去,听清楚了吗?”
牧盛等人“啪”一下站得笔直,几人神色肃穆,整齐划一道:“听清楚了,陆队。”
“该做什么就去做,别堵在这里。”
“好的陆队。”
几人呼啦一声鸟兽作散。
剩下虞衡一瞬间噤声,迈着动静最小的碎步悄悄挪进了会议室。
等到走廊彻底安静下来,全场唯一对陆惟生无所畏惧之人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了眼清空的场地,又抬头看了男子一眼,“真凶啊,陆队长。”
陆惟生熟练回呛,“呵,凶不过你。”
苍芙转身就走。
她困得要死,之前只想枕着极光在行军床上好好睡一觉,偏偏此人不让,追到诊疗室里将她从极光身上扯下来,推进走廊,并且冠冕堂皇道:“毕竟我还在你的考察期,Gasoline整体迁移进禅机城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在场不合适……会议不会持续太久,结束后你就可以回去休息。”
陆惟生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拽回来。
苍芙嗖得挥出一拳,男子侧头避开,拳风擦着脸颊过去,他也不恼,好脾气地将本就不宽敞的水泥走廊堵死,逼着她继续往前走。
会议要商量的是正事。
苍芙分得清主次,闹腾了一阵后便消停下来,拉着脸往会议室的方向走。
陆惟生跟在后面指挥,“左手边第三扇门就是。”
说完,男子拐弯进了厨房,准备烧一壶热水,再拎几只洗干净的玻璃杯带去会议室。
苍芙走到会议室门口,推门进去。
房间里的温度比走廊和大厅低上好几度,仔细一瞧,玻璃窗裂着很大的纹路,冷风自一指宽的缝隙里挤进来,形成一道强劲有力的进风口。
苏彦白和深田坐在一侧,身姿笔挺。
司隽则是瘫在另一边,虞衡嫌冷,站在原地蹦蹦跳跳,两人站相坐姿一样都没有,有他们在,Gasoline的未来仿佛一片灰暗。
明明都是曾经的老熟人,但苍芙只能装不认识,简单打了个招呼。
苏彦白和深田点头致意。
司隽双手抱着脑袋,拽里拽气,“喂,听说你是时空管理局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苍芙往青年对面一坐,动作比他更加散漫,支着下巴道:“来实习。”
“实习?”
“嗯,有什么问题吗?”
“你都会开战舰了,为什么还要来陆战部队实习?”
“任务需要。”
“噫,别骗人了,冲着陆队来的吧。”
“嗯?什么意思?”
苍芙微垂的眼皮抬起来一点,露出浅棕色瞳仁。
是很常见的瞳色,但放在她身上,莫名比旁人要明亮一些,配合着漂亮的眼睛形状,因为嗅到在意的事情而稍稍弯起的时候,有种猫咪和狐狸混合的媚感,亦正亦邪的,让人忍不住就要多看两眼。
司隽不自在地扭了扭,将七倒八歪的身体摆正。
看起来有了几分豪门落魄小少爷的味道。
“看吧,就知道你对陆队存了点心思,不然怎么会好奇?”
“只是想八卦一下,不然你喜欢开会?”
司隽皱了皱鼻子,“不喜欢。”
苍芙轻笑,“那不就得了,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讲故事?不讲等陆队过来就只能听他安排任务了哦。”
司隽被完美拿捏,往前凑了凑,神神秘秘道:“你是不知道,之前也来过一位自称实习的女军官,来头还不小,说是希尔德星系荒野作战部司令的女儿,叫薛玲……”
苍芙挑眉。
居然是新角色,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卫云。
不过不是卫云也好,意味着李明妮没有受到过伤害。
司隽见她听得认真,越说越起劲。
“她缠了陆队很长一段时间,可惜陆队完全不搭理她。”
“后来她学聪明了,既然陆队最重视的是我们Gasoline队员,于是改变策略,变着法子绕过陆队给我们送水送食物,那段时间……啧啧,我们差点就要被攻略了……”
“结果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陆队大发雷霆,直接将人遣送回了垣辉城。”
“她的司令父亲估计也觉得这件事情丢人,从没来闹过。”
“自那之后,对于来路不明的实习生,陆队一向都是做遣返处理……不过你能混进来,说明是有几分本事的,但先说好,在这件事情上,陆队就是一截无情无欲也无求的木头桩子,你找我们帮忙是没用的。”
“……”
透过门缝,陆惟生盯着滔滔不绝的司隽。
司隽正在兴头上,全然没觉察到死亡凝视,只莫名觉得眉心冷飕飕的。
苏彦白和深田却是看见了,两人动用五官肌肉,尽最大努力挤眉弄眼,试图引起某男的注意。
苍芙隔着一段距离和陆惟生对视,轻轻扬起眉毛。
她眼底有笑,也什么都没说,但陆惟生莫名觉得危险,他有着如此御寒的基因,却在此刻感到一股凉意自尾椎骨窜上来。
手指勾着的玻璃杯相碰,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
司隽猛得回头,见到门缝里站着的陆惟生,顿时全身僵硬石化。
接着嘎巴一声裂开,在绝望中碎得四分五裂。
他用眼神质问对面端坐的两人,“为什么不告诉我陆队在背后?”
苏彦白一脸淡然,“我和深田已经尽量提醒你了。”
“什么时候?”
“一直。”
“用什么方法?”
“使眼色。”
“你**眼皮都没动过!”
“只能说你领悟力不够,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完了。”
“祝你好运。”
一波无形的交流结束,陆惟生推门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重重搁在没多久又铺了一层黄沙的会议桌上。
茶壶和玻璃杯跟着跳了一下。
装在纱布袋里茶叶翻出来少许,是陈年红茶,放在物资匮乏的Gasoline,这已经算是招待人的最高礼遇了。
至于是招待谁,除了一屋子喝不惯茶叶的糙汉子,剩下的只有苍芙。
陆惟生看着坐立不安的司隽,冷声道:“很闲?”
“没有,我错了,陆队。”
司隽立刻摆出比苏彦白和深田还要端正的坐姿,端正到脊背里仿佛插了根杆子,目视前方,眼里除了满满的求生欲没有一丝杂念。
什么八卦不八卦的,他现在只想活下去。
“喜欢嚼舌根?”
“没有,不喜欢。”
“呵,我看你喜欢得很。”
“没有,陆队,真的不喜欢。”
司隽汗流浃背,在寒冷的房间里,他脸上亮晶晶的,淌满了汗。
陆惟生暂时没有说话,从干净的纱布袋里倒出一些茶叶,用滚水冲泡开后,勾着茶壶往玻璃杯里倾倒深褐色的茶水——
显然茶叶放多了,喝起来大概率会有些苦。
男子虽然掌心磨有厚茧,但指骨形状秀气且干净有力,手腕修长,青筋微凸,苍芙一瞬不眨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打破沉寂——
“原来陆队还有过这么一段旧事啊,怪不得我刚来就赶我走。”
“!!”
司隽头皮发麻,看向苍芙的眼神染了一丝惊恐。
有人要害我!!
陆惟生倒茶的姿势一滞,居然没敢立刻抬眸看她。
就是这停顿的一秒,苍芙伸手去勾斟满茶水的玻璃杯。
另一只手依然托着下巴,一边捏住滚烫的玻璃杯边缘,一边懒洋洋道:“不仅赶我走,还凶巴巴地警告我不要觊觎他呢,是吧……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