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纲的人来的时候,北京城的晚风正喧嚣,裹挟着烤串的孜然味儿和胡同深处的家长里短,一股脑儿地往人怀里钻。
那人是个年轻后生,穿着德云社的褂子,规规矩矩地递上一张纸,双手高过头顶,生怕折了角。
“秦爷,纲爷吩咐了,这是今晚的节目单。”
秦峰接过,展开。
几个墨色大字跃入眼帘——《静场》,今晚加演。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注明了内容:观众可自由上台,讲一段“听过却没人记得的调子”。
他拿着节目单,手指摩挲着纸张粗糙的纹理,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静场》可不是随便加的,更不是随便唱的。
他立刻拨通了姚小波的电话。
“小波,查一下德云社近三个月的票务系统,《静场》的场次,观众参与率是多少?”
电话那头,姚小波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键盘声像雨点一样密集。
“峰哥,我看看……嚯,有点意思啊!三个月前,观众参与率只有7%,现在……现在已经飙升到68%了!而且还在持续上涨。”
“还有,”秦峰的声音低沉下来,“把《静场》的后台录音调出来,仔细分析,看看有没有人哼出类似的调子。”
“明白!”
挂断电话,秦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而他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灵感。
没过多久,姚小波的电话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兴奋。
“峰哥,你猜怎么着?后台录音显示,几乎每一场《静场》,都有人哼出类似‘丙三调’的变体,而且没有一个是重复的!有的只是哼哼两句,有的能勉强凑成个小调,五花八门,但都带着那个味儿!”
秦峰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
果然,相声园子,已经成了新生口的孵化场。
那些被遗忘的、被尘封的、甚至是扭曲变形的“丙三调”,正在这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焕发生机。
就在这时,于佳佳的电话也打了进来。
“秦峰,最近怎么样?跟你说个事儿,你肯定感兴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说吧,什么事儿?”
“还记得白烨吗?那个老顽固。”于佳佳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他现在在几所高校开了个选修课,叫‘听觉人类学’,第一讲的题目是《谁有资格定义传统?》”
秦峰挑了挑眉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于佳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在课堂上播放了沧州那个小学生写‘扫帚密码’的作文录音,然后说:‘我们曾以为传承是保存,其实是遗忘后的重新发明。’”
秦峰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能想象到白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是既骄傲又无奈。
“课后,有学生问他,是否见过秦峰。”于佳佳继续说道,“白烨回答说:‘见过,但他不叫秦峰,他叫“那个让火自己烧的人”。
’”
电话那头,于佳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样,秦大隐士,你乐意被这么传吗?”
秦峰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乐意被忘了。”
挂断电话,秦峰抬头望向窗外。
北京的夜空,被霓虹灯染得五光十色,却看不到一颗星星。
但他知道,星星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遮蔽了。
他决定去北京。
他悄无声息地抵达北京,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于佳佳。
他只想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见证这一切。
姚小波帮他在德云社后台找了个角落,一个可以俯瞰整个舞台的隐蔽位置。
当晚,《静场》如期上演。
第一个上台的,是一位卖煎饼的大姐,穿着朴素,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煎饼的塑料袋。
她有些拘谨地站在台上,对着话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我不会唱什么调儿,我就讲个我小时候听到的事儿。”她清了清嗓子,“我爷说,扫地前得咳三声,不然鬼不走。我不会唱,我就咳。”
说完,她真的对着话筒,用力地咳了三声。
“咳咳咳!”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紧接着,忽然有人用筷子敲起了碗,发出“当当当”的清脆声响,像是扫帚扫过地面时,碰到碗柜的声音。
然后,后排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轻声哼起了《锅底灰》的片段,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
“……锅底灰,黑黢黢,老太太烧火,熏黑了鼻……”
一个音符,两个音符,三个音符……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汇聚成一股暖流,在整个剧场里回荡。
秦峰坐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
那不是完美的合唱,甚至有些不成调,但却是最真实、最动人的声音。
这不是复原,是重生。
演出结束,观众陆续离场,剧场里渐渐安静下来。
郭德纲独自留在台上,没有卸妆,也没有换衣服。
他走到舞台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从身后的琴架上,拿起一把旧三弦。
那把三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琴身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但他没有弹奏,而是用弓子,慢慢地刮着琴弦,发出类似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全场静默。
秦峰知道,这是郭德纲给于谦的回应,也是给所有沉默者的仪式。
他没有露面,只是拿出手机,给姚小波发了一条短信。
“把母亲磁带机的最后一段底噪,上传至德云社内部音频库,文件名:‘开场,随便用。’”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任由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火种不姓秦,它属于所有人。
次日,于佳佳打电话来,语气复杂:次日,于佳佳打电话来,语气复杂:“白烨把你的名字从所有学术论文里删了。他说‘火种不属于创建者,就像语言不属于发明者’。”她顿了顿,“有人在知乎发帖问‘麦窝创始人秦峰去哪了’,底下最高赞回答是:‘谁在乎呢?我家锅盖天天唱。’”秦峰听到这,嘴角微微上扬,心生一股暖意。
他挂断电话,走到书架前,抽出最后一本工作笔记,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仿佛在抚摸一段过往。
点燃一根火柴,纸页在火焰中逐渐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秦峰打开窗户,将灰烬缓缓撒进风中,心中默念:当名字被主动抹去,才算真正活过。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秦峰下意识地接起。
手机那头,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秦峰,我是许母。”
“秦峰,我是许母。”电话那头,声音带着北方人特有的平静,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
秦峰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边,任由窗外并不算清新的空气涌入房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许老师,您好,我是秦峰。”
“我孙女昨天自己录了首歌,就用手机随便录的,背景音有点杂,是我扫地的声音。她挺高兴,就发到了班级群里,结果老师说‘噪音太大’,让她删了。” 许母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秦峰的心却微微一沉。
他太了解这些小事背后隐藏的力量,那往往才是最能撼动人心的东西。
“她删了吗?” 秦峰问。
“没删。” 许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她说:‘这不是噪音,是我奶奶的密码。’”
秦峰的心头一震,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密码?
多么富有想象力的解读!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首童稚的歌曲,更是一种无意识的传承,一种对“火种”最纯粹的致敬。
“我明白了,许老师。谢谢您告诉我。” 秦峰轻声说道,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挂断电话,他立刻拨通了姚小波的号码。
“小波,帮我查一条录音的声波特征。”
“什么录音?” 姚小波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
“一个孩子用手机录的歌,背景音有电饭煲的提示音,扫地的节奏,还有孩子哼唱的声音。你把这些声波特征叠加在一起,自动触发‘火种年轮’数据库进行匹配。” 秦峰语速很快,语气却异常坚定。
“明白,峰哥。我这就去办。” 姚小波没有多问,立刻开始操作。
几分钟后,姚小波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兴奋:“峰哥,匹配成功!系统标记为‘乙二·新生代’。”
“好。” 秦峰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这件事不要通知任何人,把文件编号改为‘000’,设为永久离线存档。明白吗?”
“明白!永久离线存档?峰哥,这是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了!” 姚小波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
“嗯,就这样做。” 秦峰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方,心中却一片平静。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只需要默默地守护,静静地等待。
就像那颗种子,在黑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几天后,姚小波再次打来电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峰哥,甘肃静音亭连续五日未启动自动播放了。我查了一下,好像是电路出了点问题。”
“陈伯呢?” 秦峰问。
“陈伯还是每天都去扫地,而且照例会轻碰铁架三下。我问他要不要检修一下设备,他说不用,让它歇歇。”
秦峰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不,让它歇着吧。人还在敲,亭子就活着。”
“啊?峰哥,你的意思是……?” 姚小波有些不明白。
“你还记得周德海的日历吗?” 秦峰轻声说道,“仪式从未依赖机器,机器只是晚年的拐杖。”
姚小波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峰哥。我这就盯着,有情况随时向你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