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宣旨的众人离去,外面瞧热闹的,不管认识林定山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围了过来。
将林定山簇拥在门口,一口一个恭喜,一口一个林老爷的喊着。
林定山在门口被众人恭维得飘飘欲仙,差点儿找不着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
林岁安看了眼外面热闹的众人,见已经全然不见了许或等人的身影,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转身回了屋内,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了半晌。
兜儿进来瞧见林岁安正将衣橱里的箱子翻出来,衣裳落在地上也没空管。
她忙将手中的锦缎放下问:“姑娘,您在寻什么?”
“你还记得先前许公子送来的那些礼么?放在哪儿的?”林岁安问。
说罢又在里外翻找起来。
“姑娘,在床后那个大木箱子里。”
兜儿绕到床后去,靠墙处放着三个大木箱子。两个里面装着不当季的衣裳,一个里面装着不常用的杂物。
在一旁的架子上摸出一串儿钥匙,兜儿将装杂物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个盒子。
“姑娘可是在找这个。”
兜儿将两个盒子抱到外间,放在桌上。
林岁安打开瞧了瞧。
一个盒子里是年节时许或送来的小泥人,她将泥人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半晌。
她又想起阿喜说过的话。
‘阿姐,刚刚那个许大哥在看你。’
‘阿姐,这个泥人像你。’
另一个盒子里则装着一对儿精巧的白玉狸奴,拇指般大小的玩意儿,却色泽温润,雕刻精细,毛发纹理分毫毕现。
“这个是许公子送的?”林岁安问。
“是,这是姑娘归家那日,许公子送的贺礼。那日姑娘收了不少礼,叫奴婢登记造册,想是姑娘瞧过忘记了。”兜儿回道。
林岁安忽然想起那日许或说的话。
他说‘顺手买的。’
她才收下,直接就给了兜儿,叫她收好,便也没有细看。
如今瞧着,这小玩意儿十分精巧,还价值不菲。
如此‘顺手’能买到这样的精致的小东西么?
加上今日许或莫名其妙说的那些话,林岁安瞬间心如鼓擂。
许或,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是她想的那样么?
林岁安将两样东西重新放回盒子里,手指摩挲着盒子边缘。
要还回去么?
可他是借着祝贺的名义送来,若只是她想岔了,将这些还回去,平白惹人耻笑不说,还要影响康儿与许或的同门情谊。
“收起来吧,单独找个地儿放着,别磕碰了。”
罢了,现在先收捡好,若许或真是那样的心思,再将这些东西归还与他。
兜儿一头雾水,姑娘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翻出来,瞧一眼又要收起来。
“是。”
她即便再多疑问也不敢问出口,又将那两个盒子收起来,单独放在一个小箱子里。
待恭贺的人散尽,林定山才同手同脚回到正堂。
瞧见正堂里放着的那套八品承事郎衣冠,没忍住捧起来瞧了又瞧,摸了又摸。
“我做官儿了?”林定山喃喃道。
“莫不是高兴傻了?”
张慧娘瞧见他痴傻憨笑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
“慧娘,我做官儿了。”瞧见进来的张慧娘,林定山抬眸看向她。
“知道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大姑娘,若没有她,你一辈子也摸不到这身官袍。”张慧娘笑着道。
林定山点了点头。
“我从未想过,我林老二还有今日。”
说着,原本十分高兴的林定山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慧娘顿了顿,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去。
她过去,安抚地拍了拍林定山的肩膀。
“小时候我便知晓,爹娘要靠着大哥,所以他们什么好的都给大哥留着。弟弟又是老幺,嘴甜、会讨爹娘开心,最得爹娘喜欢。我夹在中间上下不如,只能埋头勤勤恳恳干活,期盼爹娘也能念着我的好。”
“可无论怎样,在他们眼中,我都是最没出息、最不仅要的孩子。以至于让你和孩子们在家中受了多年委屈。若不是安儿,若不是安儿,咱们这个家怕早就没了。”
“他们那么狠心,万万想不到我林定山还有今日。我虽没出息,但我们的儿女有出息,谁也比不了。”
屋里的下人瞧见主君的模样,早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林定山和张慧娘夫妻二人。
林定山靠在张慧娘腰间,握着发妻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说幼时如何不受爹娘待见,说张慧娘在林家受的委屈,说他没本事,不敢忤逆爹娘,没有护好妻儿......
也说这些年跑商离家的甘之如饴,说挣到银子叫家里过上好日子,能叫孩子们学手艺,读书识字。
也感念岳父岳母、小舅子夫妇对家中的帮扶,说张慧娘的不离不弃,说孩子门的上进艰辛......
张慧娘心中原本对林定山获赏还藏着些醋意,孩子是两人一起生的,皇帝老爷怎就只赏了孩子爹,她这个做娘的什么都没有。
还想着好好调侃林定山两句。
谁知一进屋,粗壮的汉子就扑在自己怀里哭。
张慧娘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随即听见林定山说的那些话,眼眶也忍不住湿润起来。
她嫁给林定山二十几年,现在已经四十出头。跟着他确实吃了不少苦,还差点丢了性命。
不过她也是幸运的,至少比许多深埋在农田灶下的女子幸运。
即便如林定山所说,以前日子艰难,但他也尽力给她最好的。林定山从未做过自己吃肉,叫妻儿挨饿的事儿来。
有了银钱,不管多少,也是交到她手中。
他能做成这样,她已经十分满足。
现在他们一年一年老了,孩子们有了出息。
自己挣了诰命不说,还给他爹弄了个官儿当。
这辈子,她觉得已经十分圆满。
“那些事儿,过了就过了,现在咱们的日子多好。快擦擦,别叫孩子们瞧见,笑话你。”
张慧娘忍着泪,摸出衣襟里的帕子,细细将林定山脸上的泪痕擦去。
瞧见自己胸口处的湿印子,不由得破涕为笑。
“前个儿才做的新衣裳,就被你泅湿了。这缎子的洗两水颜色就不如前头鲜艳,你得赔我身儿新的。”
“好,赔,明儿就给娘子买好布去,咱们做个十件八件的,打扮得跟花儿一样,天天不重样。”林定山忙道。
“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跟花儿一样。”
张慧娘轻轻推了林定山一把,啐了一口,便拐去卧房换衣裳。
林岁安和林岁喜坐在正屋外廊下靠椅上,依偎在一起,静静听着屋内爹娘说话。
“阿爹以前也爱哭么?”林岁安问。
“没见过,兴许躲起来哭,旁人也不知。”林岁喜悄声道。
林岁点点头。
“阿姐,你与许大哥今日在海棠树那儿说什么?我瞧着许大哥原本挺高兴的,走时怎又沉着脸?”林岁喜好奇地问。
她觉得许大哥对阿姐好似不一般,两人定然有什么。
林岁安斜睨了林岁喜一眼,“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说嘛~说嘛~”林岁喜抱着林岁安手臂晃了晃。
林岁安被林岁喜晃得难受,忙道:“好好好,快别晃了,我说我说。”
林岁喜立即停下手,捧着腮等林岁安的下文。
林岁安缓缓开口。
“你可知,余书恒给你的不是什么棍子、筷子,是一根象牙发簪。我瞧那模样,应当是他亲手打磨雕刻的。这么意义非凡的东西,你随意便收下了,啧啧......”
看着呆若木鸡的林岁喜,林岁安凑近她耳边。
“怕是不嫁也得嫁咯。”
说完,林岁安便起身跑开。
独留林岁喜在那儿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