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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春与朱成康的婚事,早已由钦天监择定,落在十一月初八这一日。

彼时残冬腊月,彤云常锁,雪意频生。

这原是钦天监卜了三回卦,测了五回吉凶,才定下这冬闺吉期,只盼着天公作美,到时候能有个祥晴的好日子。

景春原想着往江州去,正在打点着行装,将几件常穿的圆领袍叠进樟木箱,丰年在一旁收拾着太医院的医书。

忽然听见院外有脚步声,却是陈妈妈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手里还攥着封油皮信。

\"三爷,叶老夫人的信!\"

贺景春高兴得和她寒暄了一阵,便拆信看了,才知老夫人正同二舅舅、叶节一道从江州往上京赶,算算脚程,该是十月中旬便到。

待赶到了上京时,果然是十月中旬。正是残秋天气,贺府园子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被风卷着打旋儿落在阶前。

而阶前的菊花开得倒盛,却也添了几分萧瑟意,哪似江州那般,此时还暖烘烘的,桂香尚未散尽呢。

贺景春正立在廊下看那对大雁。

纳采纳吉的礼才过了几日,朱成康托齐国安送来的一对大雁正养在廊下的竹笼里。

那雁儿青褐翎羽上像打了层蜡,油光水滑,昂首阔步的,倒有几分轩昂气,合了 \"雁为礼,取其信\" 的古礼。

贺景春隔着竹笼瞧了,命丰年往食槽里添了些小米,那对雁儿偏过头啄食,翅尖扫过竹笼,发出细碎的 \"簌簌\" 声,倒添了几分生趣。

待叶老夫人一行人到了贺府时,荣康王府的聘礼竟已先一步送到了。

老夫人一路风尘仆仆,原是怕那贺老夫人见钱眼开将那些聘礼都昧了去,此刻一进垂花门。

她一眼便瞧见廊下堆着的红绸裹着的箱笼,足有数十抬,齐齐整整地码着,倒占了整壁的院子,都是还没抬进贺景春的院子里。

依着亲王的规格,这聘礼原是有讲究的。

里头包含了黄金一百两、白银三千两、玄纁二匹、束帛十匹、锦绮三十匹、绫罗三十匹、纱三十匹、绢六十匹;金茶筒一个、银茶筒二个、银盆二个;马六匹、羊百只、酒百坛。

还有龙凤金钗、珠翠钿花等首饰,只是因景春是男子,便将珠翠首饰换作了玉带十围、墨玉头冠一顶、男子的压鬓十对,玉如意一对,珊瑚树两株,金镶珠戒指十对,珍珠一百颗,倒也合了规矩。

叶老夫人眯着眼数箱笼,眉头便拧成个疙瘩,拉过叶二爷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你瞧这阵仗,那老妖婆的眼怕不是早黏在这些东西上了,方才你进来时,没见到见她身边的一个婆子翻那箱绸缎呢。\"

她刚跨进月洞门的门槛,便扶着婆子的手直往里闯,嗓子因一路风尘有些哑,却依旧响亮:

\"春哥儿呢?我的心肝儿在哪里!\"

贺景春正从蟾花堂高兴得跑出来,才要见礼,便被老夫人一把拉进怀里。

老夫人身上还带着路上的寒气,却将他搂得极紧,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在景春的锦袍衣襟上,打湿了一片,抽噎着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只反复摩挲着他的后背,喃喃道 \"我的儿\" 三个字。

抽噎半晌,贺景春忙扶着老夫人在铺着厚毡的椅子上坐定,亲自拧了热帕子替她拭泪,温言软语劝了又劝,又命丰穗沏了热茶来,好半日才将她劝住:

\"外祖母一路辛苦,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您瞧,我这不好好的么?\"

叶老夫人攥着他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却因常年采药磨药略显粗糙,她摸了又摸,泪眼婆娑地打量着他:

\"瘦了,也高了些。上京的风硬,你定是没好好添衣裳。\"

说着又要掉泪,被贺景春笑着劝住了:

\"外祖母放心,孙儿在这里还能亏了自己不成?倒是您和舅舅他们一路颠簸,可要仔细身子才是正经话。\"

那聘礼之中,单是礼金便有一百两黄金和三千两白银,小厮们抬进来时,箱子磕着青石板地,沉闷的响声里都带着沉甸甸的银气,显见得是分量十足。

叶老夫人一行人与贺家人围着商议了许久,才定了主意,将这些聘金全都归入贺景春的嫁妆。

叶老夫人一想起这事,就想白那老妖婆一眼。

贺老夫人捧着那礼单,手指微微发颤,眼神却在那 “三千两礼金、一百两黄金” 的字样上打了几个转。

她面上强作镇定,对着叶老夫人强堆出几分笑意,缓缓开口道:

\"虽说春哥儿是个男子,可毕竟是要做亲王妃的,这聘礼按着亲王妃的规制来的,半分不敢差。只是......春哥儿的嫁妆怕是还得再加些才是,不然倒显得我们贺家小气,辜负了陛下赐婚的恩典。\"

说罢,贺老夫人放下茶盏,茶盖与茶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身子微微前倾,又换了副亲热的模样,伸手去拉叶老夫人的手,对着她陪笑道:

\"老姐姐是个明白人。只是今年府里喜事多,春哥儿的婚事,还有媛姐儿的嫁妆婚宴,哪样不要银子?我家各处用度浩繁,倒不如将这礼金先用了给府里置办席面,余下的再给春哥儿添些嫁妆,也不辜负陛下赐婚的恩典,撑得起这脸面不是?\"

眼神里的急切却是藏不住。

叶老夫人闻言心里冷笑一声,将手往回一缩,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那茶早凉透了,她却似品出了什么滋味一般,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缓缓道:

\"不劳亲家母费心。老身虽出身商贾却也知晓,春哥儿的嫁妆里原就有皇家一份。便是再拮据,哪里就至于要动用到这聘礼礼金了?\"

她瞥了眼贺老夫人发白的脸,又道:

\"再说,来贺喜的官员亲友哪能空着手?那些礼金入了贺府的账,还怕办不起席面?\"

自册封下来,方知其中条条框框的事一大堆,繁琐得很。

亲王妃的金册、金印自不必说,便是玉带、珠宝、玉器、瓷器、礼服、常服,乃至家具器皿,都按等级规制赏赐,一丝一毫错不得。

就连封地田产,也依着例赐了些给贺景春。

只是叶老夫人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岂会不知这里头的蹊跷?

她心里透亮得很,这些看着风光的赏赐,哪一样是实打实的银钱?

那些封地田庄,保不齐还是个烫手山芋,日后雇人打理、应付地方官,哪一样不要花钱?

想昧下这礼金?真是打的好算盘!

呸!

她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到时候来贺喜的官员亲友,所赠礼金还不都入了她贺家的腰包?

她说得慢悠悠,却字字清晰,堵得贺老夫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老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心里头把叶老夫人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依旧端着架子,沉着脸道:

\"老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春哥儿的脸面不就是贺家的脸面?他也是我贺家的孙儿,我实打实捧在手心里爱惜过的,我还能不疼他?只是......正是因着有皇家的体面在,我家才更要周全妥帖才是。\"

叶节脸上早带了三分怒色,猛地从椅上站起身来,袍袖一拂,对着贺老夫人拱了拱手,朗声道:

\"老夫人,贺家若是手头拮据,我们也能体谅。贺家若是动了这聘金,倒像是我们叶家连这点体面都撑不起似的。不打紧,春哥儿的嫁妆我们叶家自会备齐,断不敢让皇家和荣康王府看了笑话。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三老爷身上,带着几分警告:

\"若是贺家一分不出,日后真有什么事,也休要指望我家春哥儿能帮衬分毫!\"

“你!”

贺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被他噎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指着叶节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些个混账东西,这是全然不把贺家放在眼里了?

贺家可是还有位贤妃在宫里,又是即将临盆诞下龙胎的,位份尊贵无比,自己的亲孙儿如今可是从四品的官儿!

他叶家算个什么东西,有几个臭钱罢了,哪里轮得到他们置喙!

贺老夫人刚要拍桌,却被三老爷忙拦了下来。三老爷按住她的手,脸上堆着笑打圆场:

\"春哥儿是我贺家的骨肉,嫁妆之事,我们怎么会不出力呢?\"

叶老夫人看着她那嘴脸,只觉得乏得很,对贺老夫人讥讽道:

\"亲家母也不必动气。我家节哥儿年轻,说话直了些,却也都是为着春哥儿着想的。依我看,嫁妆我们叶家出大头,贺家只消出一半,也全了这份亲情,如何?\"

三老爷刚要开口说这样不妥,却被一旁默不作声的二老爷先截了话头。二老爷眼皮都未抬,淡淡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横竖春哥儿是男子,手里头也有当年大嫂留的产业,嫁过去也不至于太过拮据。”

看来这人一早就都算计好了的。

叶老夫人听了心中冷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些个产业在那些贵族看来连个手指头都比不上,这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强压下心头火气,顺了顺气后才勉强点了头。能为春哥儿保住那聘礼的礼金,这也就罢了。

如今他家仕途正顺,若是宫里的贤妃诞下皇子,贺家的地位怕是还有得提,叶家也不好逼得太过。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荣康王府送来了催妆的彩缎和其他东西,贺景春的嫁妆便也一一搬到了王府,叶老夫人亲自盯着,生怕贺家的人动手脚,又特意派了陈妈妈、丰年和丰穗去府里安床。

按规矩,床要顺梁放,被褥得用大红缎子绣百子图的,还得找个有福气的婆子铺床,撒上花生、桂圆、莲子、红枣,图个 \"早生贵子\" 的彩头。

虽说是个男子,可这些习俗也不能省。

按规矩,原是要带奶妈去的,可陈妈妈鬓角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近来总说膝盖疼,贺景春念着她辛苦多年,想让她回江州养老享清福。

叶老夫人便写信回江州,叫了常妈妈来。

常妈妈原是景春幼时的奶妈,后来回了老家帮贺景春看着田地庄子,如今接来,也算是知根知底。

贺景春便只和叶老夫人安顿蟾花堂的几个女使,还给她们备了嫁妆,等婚事一过,大家就都和叶老夫人回江州,总不能耽误了姑娘们的前程。

这日晚膳后,叶老夫人便和景春回了蟾花堂。

她拉着贺景春坐在炕上,炕上铺着厚厚的獭兔绒垫,她从王妈妈拿来的箱子里取出厚厚一叠地契铺在桌上,借着烛光细细指给他看:

\"你瞧,这是江州南坡的水田,土肥得很,一年两熟,每年能收三百石稻子;还有,这是上京郊外的几处庄子,离城近,打理起来也就方便;还有这几条街上的铺子,都是老字号,生意稳当......\"

贺景春挨着老夫人坐下,见她指着地契的手指有些抖,才发现老夫人鬓角又添了些白发。

\"外祖母,这些够了。\"

他伸手覆在老夫人手上,眼眶有些发热:

\"您留着养老不好么?\"

\"傻孩子。\"

叶老夫人打断他,拍了拍他的手,又替他理了理衣襟,叹了口气道:

“外祖母有你舅舅和表哥们孝顺,哪里用得着这些?你到了王府,不比在家里自在。你当王妃是那么好当的?王府里头那些管事的见了你这男主人,指不定心里怎么嘀咕。”

她指着桌上的账册,一行行指给景春看,语重心长的:

\"虽说圣上赐了封地田产,可外祖母也知道,你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亲王妃份例里最低的。单单聘金来说,咱们大历的亲王聘金最低规格也是黄金百两、白银三千到五千两不等......你日后到了王府,上下奴仆要打点,官员家眷往来要体面,没有银子傍身,腰杆都挺不直。\"

只是圣上天恩浩荡,皇帝的赏赐摆在那里,贺家明面上的嫁妆绝不能比皇帝还多,否则便是僭越,这是铁打的规矩。

她忽然拿出个小巧的银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皇家的赏赐看着风光,可哪一样是能直接换银子的?封地田产看着是多,可里头的猫腻多着呢,说不定还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你算,每月给各个女官太监的月钱按品阶来算要多少?逢年过节给圣上和宫里太后、皇后的孝敬要多少?还有那些官员家眷往来,送的礼轻了被人笑话,重了又亏了本,这些都是算计。”

叶老夫人知道贺景春这几年忙着在太医院的事,贺大爷和叶氏留下的那几家铺子,也都维持着不亏本,并未扩张多少。

她便与叶二爷商量着,给了他江州和京郊的水田,加起来只比圣上御赐的少了几亩,皆是肥得流油的上等田;又有江州两条街上的好铺面,绸缎庄、米铺、茶馆都有;上京也给了一条街的商铺,连着后面的三进院子,都写在了景春的名下。

加上圣上封赏的封地和田庄,用来做生意和农耕倒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