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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的日头斜斜撞进唤兔居的菱花窗,将窗棂上的冰裂纹拓在铺着青绒的毛毡上,碎金般的光斑随着风影轻轻晃荡。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停了,残雪覆着青瓦,檐角垂着的冰棱融了半截,廊下锡灯笼被穿堂风拂得左右摇摆,发出细碎的 “叮铃” 声,倒比寻常晨声多了几分清寂。

贺景春缓步踏入书房,在铺着黄鹿皮褥的乌木椅上入座,想起今日要见三司六局的管事,眉头便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书房内,那尊描金戏画眉纹的炭炉里的银丝炭正烧得旺,火星子偶尔从炉口跳出来,落在描金铜炉盖上,暖融融的香气混着案头水仙未散的清冽气息,漫得满室松快。

可这暖意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局促,毕竟是初次执掌府中庶务,这些管事多是宫里头派来的,哪一个都未必肯真心服帖的,下头人的心思还得细细揣度。

常妈妈刚提着锡制茶盘进来,泡了盏泛着嫩绿汤色的白芷毛峰,盏沿还凝着颗颗水珠,热气裹着茶香飘到贺景春面前。她轻声道:

“三爷且暖着身子,三司六局的管事们该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沉水掀了帘子,身后跟着一群人鱼贯而入,衣袂摩擦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丰穗早已坐在隔间的素色屏风后,手里捧着本摊开的玉版纸册子,见了人进来,忙将笔尖在墨锭上轻轻舔了舔,笔尖悬在纸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坐得愈发端正。

典设局、典膳局、典药局、典服局的女官与女使们已按品级高低站定,缃色衣裙垂在地上,望去竟如秋日里一片齐整的禾田。虽看着齐整,可众人眉眼间的神色却各有不同的。

有垂着眼帘、双手交叠在身前,显露出十足恭谨的;有偷偷抬眼瞟向贺景春,眼神里藏着几分试探的;还有那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眉梢眼角都带着轻视的。

大抵是觉得这位新主子年纪轻,是个男子,又是从小门小户里过来的,未必能镇住场面,便都存了怠慢之心,想先探探底。

女官们回话时,有的话里话外绕着弯子,有的干脆沉默着装傻,等贺景春一一见过府里的管事,又耐着性子一一问过姓名、差事,等把人都打发走,窗外的日头已挪到了中天,竟是午时了。

待四局的人都躬身退下,贺景春才往后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肩头的紧绷劲儿也松了几分,指节揉着眉心道:

“亏得让你记着,不然这一屋子人的名字,我傍晚就得忘干净。”

方才特意让丰穗在一旁记录,原是怕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底细,怎料一问一答间,倒比预想中多耗了许多时辰。

丰穗从屏风后出来把册子递过去,又端过桌上的银耳粥,那粥已温凉了许久,贺景春几口喝完垫肚子,抹了嘴便叫人请两位管事太监来,商议府里过年的事。

挂灯笼要选什么样式,贴春联该用哪处的墨宝,需挑吉利的词句,备年礼得按品级亲疏分几等备置,底下人的赏赐要如何搭配,桩桩件件都得交代清楚,半分错漏不得。

这一件件的事交代下来,贺景春只觉得喉咙发干,又端起常妈妈刚续的茶喝了一口。

等那两位太监躬身退下去办事,贺景春才接过丰穗递来的笔录,指尖捏着册子边缘,一边翻看一边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三司六局终究不是咱们的人,还没开始用起来呢就这般不顺手。单单这一上午来问话的,就有十几个人话里话外来耍威风。偏他们又是宫里头赏赐下来的,咱们轻易动不得,真是棘手。”

丰穗正坐在塌阶上,手里捧着碗雁喜特意给贺景春准备的玉竹小米粥,原是雁喜给贺景春准备的,他见主子忙着,便先替主子尝了两口。

闻言,他放下粥碗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个疙瘩,道:

“三爷,何止是棘手啊!那李女官看着老实,方才回话时却总往您案上的册子瞟,王女官更是,您问她典药局的药材库存,她支支吾吾半天,只说‘都按规矩来’。就这四个局的人,心思就复杂得很。有的看着老实巴交,实则揣着明白装糊涂;有的句句都在探话,想摸清您的底细;还有的故意找些小事刁难,更有甚者…… 怕是藏着别的心思,想给您添堵呢。三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话可把贺景春问住了,他捏着笔杆想了半晌,才迟疑着开口,眼神里渐渐有了一点主意:

“我瞧着,三司二局的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侍卫头头,剩下四局都是女官女使。还好你把今日那些神色不对劲的人名字都记下来,我已在册子上圈了记号。往后等她们年纪到了,或是寻个由头,趁早放出府去。再找些没根基、老实可靠的,咱们慢慢扶持着上位,也好换批自己人,总能把局面扳过来。”

贺景春蹙着眉,语气沉了几分:

“太监确实不好打发,就算是在府里意外没了的,宫里都得依着例再添人。到时候我把这难题丢给王爷罢了,让他自己去处理,咱们犯不着为这事伤神。”

贺景春身边除了常妈妈、丰年和丰穗,还有另外四个小厮是一同从蟾花堂过来的。他想着什么时候得寻个机会,在府里给他们谋些要紧的位置,自己人总得多些,办事才放心。

上京的冬夜,总是来得格外快。这边刚掌起廊下的羊角灯笼,天就已黑得如浓墨一般,连远处的屋脊都模糊成了一团黑影。

早有贺府的太监提前报了信,贺景时与二老爷贺砚清等人便在影壁下都裹着厚袄,哈着白气等着。

寻常人家新娘子回门都是选在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偏贺景春倒好,天黑了才来。

二老爷贺砚清正拢着袖子哈气,鼻尖冻得通红,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车 “嘚嘚” 的声响,由远及近。

只见一辆亲王规格的圆顶辂亭象辂缓缓驶来,马车后还跟着十二名身着劲装的护卫,步伐整齐,气势十足。

有人冷眼瞧着,那辂亭红漆四柱,槛座上四周是红漆绦环板,前、左、右三门的门框与槅扇均为红漆,槅扇上嵌明栨,透着贵气。

后方五山屏风为辂亭点睛之笔,屏风以红漆为底,每座山的轮廓边缘都描着金,山形之间绘五彩云纹,云纹中还隐现着仙鹤、灵芝等祥瑞图案,边角处还用了抹金铜钑花叶片装钉。

辂顶并圆盘高二尺四寸左右,用了抹金铜宝珠顶,宝珠通体圆润。

穹顶外层为红漆天轮,分三层嵌套,每层雕木贴金边耀叶,共六十三片,叶片薄如蝉翼,边缘刻锯齿纹,风一吹便轻轻转动,似有金光流动。

天轮内层衬青地雕木五彩云纹,云纹层层叠叠,间杂红、黄、蓝三色衬板六十三片,如天空中五彩祥云环绕。

四周用了黄铜装钉,穹顶下方垂红绮沥水三层,每层八十一折,折缝处绣瑞草纹,车前垂着两条青绮络带,俱绣着升龙五彩云纹,气派非凡。

当年贺景时参加院试时,贺家众人曾在酒楼远远见过一眼亲王的辂车,如今这一辆马车的规格和当初的模样相差无几。

紧接着,车帘被侍卫掀开,一个身着藏青色织金兽面纹漳绒盘领曳撒的男子径直下了马车,外头还罩着件玄色织金麒麟纹罩甲,头上戴着顶玄色缎面的翼善冠。

玄色织金缎翼善冠山嵌一块蜜蜡,雕成山水小景,翼角末端缀银质叶片,走动时轻轻晃动;金束带嵌红珊瑚,旁缀三颗白珍珠,两侧珍珠下各挂一枚小巧玉坠,冠顶内侧缝一小块貂皮护住头顶。

众人一看那冠便知道是朱成康,忙齐齐躬身迎了上去,就在此时,贺景春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穿着一身绯红苏绣仙鹤纹云锦曳撒,戴着和玉雕灵芝纹小冠,用了一支和田白玉浮雕双鹿衔花纹顶簪固定发冠,两侧垂着银色流苏。

他本身长得十分好看,那双多情的眸子如月光般缱绻,眉间还带着股淡淡的悲悯,仿佛灵芝、鹿、松鹤这类的清雅纹样天生就该与他融在一起,此刻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说不出的相宜。

因为府里来传话的人有说过王爷事多,怕是来不了,可二老爷没料到荣康王真的会跟着贺景春一起来。

他顾不上全身发冷,忙和三老爷、贺景时一同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恭敬:

“下官贺砚清,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见过王妃,王妃千岁。”

朱成康随意挥了挥手,只管往里头走去,气场十足:

“嗯。”

贺景春则用眼神示意了贺景时一下,让他叫人帮忙搬马车上的东西。贺景时原本一直担心着贺景春在王府的境况,此刻见他神色从容,倒也放下心来,转头便吩咐下人去办。

府里早有机灵的丫鬟跑去给贺老夫人报信了。此刻,贺老夫人正坐在炕上与冬纭下棋,棋盘上黑白子拉拉杂杂的不成体统。

她听闻荣康王也跟着过来了,她手一抖,手里的棋子 “啪” 地落在棋盘上,差点打翻了一旁的茶盏。

怎么会跟着一起过来?

她心里一惊,额头的冷汗差点划到了鬓角,忙叫冬纭伺候着穿衣,慌里慌张地说道:

“既然王爷来了,可不能在这屋里见他,没得失了礼数。秋实,快让人把晚宴挪去花厅,再让人把花厅好好收拾一番!再叫人把那套银器拿来给王爷用。”

夏染闻言忙屈身应了声 “是”,转身就忙着传话去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贺老夫人双手合十,紧张得念了两句佛号,时不时还念叨着:

“这要是在礼数上出了半分差错,以他的性子若是真怪罪下来,老二和老三他们的仕途可就受影响了啊…… 咱们贺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光景,可不能出半分差错!”

秋实正给她套一件绛色绣金鱼五福纹的灰狐夹袄,闻言轻声细语地劝道:

“老太太您别慌,咱们仔细些安排,定不会出岔子的。王妃是个懂事的,定会周全着咱们家,王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苛责......可那些丫头的事......”

贺老夫人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慌乱的面容,叹了口气,语气沉了沉:

“横竖总会单独见他,无碍。”

等一行人到了花厅门口,贺景春便看见贺老夫人正站在廊下等着。

她穿着一身绛色绣金鱼五福纹的灰狐夹袄,头上戴着赤金镶珍珠的抹额头面,手里揣着暖炉,神色里带着几分紧张,脸色虽有些发白,却依旧维持着体面。

女眷也依着规矩行了礼,朱成康才开了金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

“免礼吧。”

贺景春与朱成康一同给贺老夫人行礼,朱成康身为亲王不用行全礼,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

“小王随景春前来省亲,祖母近日身子安康?”

贺老夫人刚要回话,目光却突然瞥见他衣角沾着的几点血渍,鼻尖又隐隐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一听他跟着贺景春喊自己 “祖母”,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忙侧身避让,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王爷驾临,老身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贤…… 贤孙婿快请入内。”

那双眸子看她的时候带着危险的弧度,嘴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嘲讽和残忍,看着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具尸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拖入深渊里。

才说了一句话,贺老夫人就开始觉得自己的舌头在打颤了,腿都在发软。

众人又客套了一阵,才一齐入了座。不多时,左承贯便带着甜姐儿来了,只是池熹与贺景媛却没来。

二夫人忙笑着起身解释,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三姐姐这几日得了风寒,身子不适,你三姐夫正忙着照顾,实在是不得空过来,特意让我给您赔个不是呢,说等他空了,再亲自去王府给你赔罪。”

她往日对贺景春虽不算苛刻,却也谈不上热络,今日这般和颜悦色,倒让贺景春有些不自在,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只笑着道:

“无妨,三姐姐身子要紧,让三姐姐好好休养便是。姐姐和姐夫鹣鲽情深,这是好事呢,那就要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