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神院朱漆大门前的空地上,聚着不少看热闹的修士。晨光里,一个身穿玄黑铠甲的男子正扯着嗓子吆喝,铠甲上的兽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长刀随着动作轻晃,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都听好了!本府招募挖矿石的杂役弟子,五十人!”他嗓门洪亮,震得旁边的梧桐叶簌簌往下掉,“每天五十下品灵石,管吃管住!修为不限,只要年轻力壮!就一条规矩——不该去的地方别瞎闯,违令者,先打一顿再扔出去!”
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挖矿石?那不是最苦最累的活计吗?”
“修神院的矿坑在极寒渊,听说里面阴气重得很,常年不见天日……”
“五十灵石是不少,可命更值钱啊!”
众人议论归议论,却没一个人真敢上前。谁都知道,修神院的杂役看着光鲜,实则规矩大得很,尤其挖矿这种差事,更是吃力不讨好。
易凡混在人群里,低着头,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脸上那副“小呆”的面具掩去了原本的轮廓,只露出一双故作怯懦的眼睛。他听着周围的议论,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才能混进去,见没人应声,便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官爷……小人想去,行吗?”
铠甲男子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圈。虽看着不起眼,但身形还算结实,肩膀宽腰杆直,不像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挑了挑眉:“结丹期?还行。叫什么名字?以前干什么的?”
“小……小呆。”易凡故意让声音发颤,头埋得更低,“以前在王府帮厨,笨手笨脚的,前几天打碎了大小姐的玉碗,被赶出来了……”
正说着,一道娇俏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哦?你说你是厨子?”
易凡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他僵硬地抬头,只见一个穿粉裙的少女正站在铠甲男子身边,手里把玩着一串玉佩,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那张脸,明眸皓齿,带着几分娇蛮,不是龚香儿是谁?
他吓得差点往后退,忙低下头,心脏“咚咚”狂跳——怎么偏偏在这里撞见她?这刁蛮丫头当年追得他上天入地,对他的性子摸得门儿清,万一被认出来……
龚香儿却像是没认出他,几步走到他面前,绕着他转了半圈,掩唇笑道:“既然是厨子,那正好。我们矿上的伙夫做的饭跟猪食似的,你去了就别挖矿了,给我们做饭吧。”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丑话说在前头,做不好吃,可不给工钱。”
易凡心里七上八下,只能含含糊糊地应着:“是……是,小人一定好好做……”
“行了,王统领,这人我要了。”龚香儿转头冲铠甲男子挥挥手,又睨了易凡一眼,“跟我来吧,先去后厨看看。”
易凡硬着头皮跟上,后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龚香儿走路时裙摆摇曳的样子,心里暗自叫苦——这小冤家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在龚家待着吗?怎么跑到修神院的矿上去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刚才龚香儿看他的眼神,看似随意,却带着点探究,难不成……她已经起疑了?
走在前面的龚香儿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小呆是吧?你可得机灵点,我们这儿的规矩,可比你以前待的王府严多了。”
易凡心头一紧,忙点头如捣蒜:“是,小人记住了……”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修神院的门楼上,金辉闪闪。易凡跟着龚香儿往里走,只觉得这前路,比极寒渊的矿坑还要难走几分。
龚香儿领着易凡踏入自家府邸,朱门内早有几个小丫头候着,见她进来都怯生生地敛衽行礼。人群里的小舞眼尖,一眼瞥见易凡,当即冲他挤眉弄眼地摆手,眼底藏着几分狡黠的熟稔。
香儿目光扫过几个丫头,温声问道:“你们从前都在何处当差?”
小舞率先笑嘻嘻地应道:“我呀,原是仙界大宗门里的侍女,平日里除了伺候人,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把药圃打理得可精神了。”
香儿轻点下颌,又问:“伺候过府邸里的小姐公子吗?”
“那是自然,”小舞笑得更欢,“宗主家三个小娃娃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换尿布、喂灵乳,熟门熟路着呢!”
香儿又问了其余几个丫头,听她们说起过往差事,或是洒扫庭院,或是浆洗衣物,个个手脚麻利,不由得满意点头。话锋忽转,她扬声道:“小呆,你去厨房备些菜来。虽是杂役饭食,也容不得半点糊弄,你说是不是?”
易凡应了声“是”,跟着她走进厨房。后厨虽不算奢华,却也窗明几净,案上新鲜蔬果、灵禽鲜肉俱全。他挽起袖子,不多时便将食材拾掇妥当,灶火燃起时,油星溅在铁锅上滋滋作响,很快便飘出勾人的香气。
香儿唤来小舞等人围坐桌前,看易凡一道道端上菜来。头道红烧鱼卧在酱色汤汁里,鱼皮微焦,鱼肉却嫩得能颤出水来,小舞夹了一筷子,鲜得眯起眼,悄悄冲易凡竖了竖大拇指。第二道糖醋排骨色泽红亮,酸甜汁裹着骨缝,咬一口能吸出鲜美的髓,几个丫头都忍不住加快了筷子。
轮到灵米饭炒虾仁时,易凡特意添了半勺自制辣椒酱,莹白的米粒裹着绯红的虾油,辣香混着灵气直冲鼻尖,小丫头们吃得鼻尖冒汗,却一个个大呼“过瘾”,连称从没吃过这般开胃的炒饭。最后端来的清汤面更是讲究,翠绿的菜心浮在澄澈的汤里,面条爽滑筋道,恰好中和了先前的浓味。
小舞捧着空碗直咂嘴,三碗下肚还意犹未尽:“这手艺也太绝了!你做什么杂役啊,便是给仙王当厨子都绰绰有余!”
香儿嗔了她一眼:“就你嘴快。人家可是从王府里跑出来的呢。”说罢转向众人,“三天后出发,这几日你们先好生准备。小呆便留下吧,姐姐定会喜欢你做的饭菜。”
易凡却微微蹙眉:“我想回去跟朋友们告个别。”
香儿略一思忖,笑道:“给你一天时间,后天清晨回来便是。”
众人酒足饭饱,易凡默默收拾了碗筷,转身离开府邸。香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蹙起眉头发怔,眼底翻涌着莫名的熟悉感。
“二小姐,看什么呢?”小舞凑过来打趣。
香儿轻声道:“总觉得在哪见过他似的。”
小舞立刻挺胸:“那你见过我吗?”
香儿被逗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鼎鼎大名的灵草仙子,仙界谁不认得?”笑语声里,廊下的风卷着饭菜余香,悄悄漫过青砖黛瓦。
小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几分,连忙摆手讪笑:“我就是……就是想去灵界长长见识罢了。”
香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仙王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灵草仙子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这点面子,我自然要给。”她话锋一转,朝易凡离开的方向瞥了眼,“那小子,你不认得吧?”
“哪能认得呢,”小舞松了口气,笑着摇头,“我常年守在仙王家的药园里,除了摆弄灵草,几乎不怎么在仙界走动,见过的人屈指可数。”
香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不过这小子,我可得看紧些。凭他那手厨艺,怎么也不该混得这般落魄,倒像是……刻意藏着什么。”
小舞附和着笑:“能跟着二小姐您,对他来说本就是天大的机缘。换作任何一个杂役,怕是求都求不来呢。”
香儿闻言点点头:“你说得倒也在理。”
两人说笑间,小舞却悄悄垂下眼,心里暗叹:这小子身上,到底缠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啊……
另一边,易凡回到洛雪家中时,小诗正趴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弄灵草,见他回来,立刻蹦起来笑道:“小凡,你这两天去哪了?雪儿姐去修神院找了你好几趟,都没见着人影呢。”
易凡苦笑一声,往屋里走:“遇到点事,得处理妥当。对了,冬儿她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就怪了,”小诗追着他进屋,眼睛亮晶晶的,“昨天夜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是仙王大赦,不仅没罚她,还把官职给恢复了呢!”
易凡心头一松,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轻轻“嗯”了一声,眉眼间的愁绪散了大半。
傍晚时分,他仔细给霖宝备了半个月的早餐食材,分门别类包好,嘱咐小诗按时做给孩子吃。洛雪回来时带着一身疲惫,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困得睁不开眼,早早去歇下了。
易凡和小诗在灯下聊了半宿,从日常琐事说到往后打算,直到夜深才和衣躺在外间的榻上。身旁的小诗睡得很沉,发丝间飘来淡淡的草木清香,撩得他心头微漾。但他只是轻轻挪开些身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冲动了,很快就要做父亲的人,总得有份担当才是。
朦胧间,听得小诗呢喃着问:“小凡,你……你不会离开我吧?”
易凡放柔了声音,轻声应道:“不会。我会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小妹妹,照顾你,护着你。”
小诗低低“哦”了一声,翻了个身,彻底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易凡起身给红菱和霖宝做好早饭,又仔细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看了眼仍在熟睡的小诗和洛雪,便转身往龚府去了。
易凡刚踏入龚府门槛,就见龚香儿领着个小妮子迎上来,眉眼弯弯地笑道:“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堂妹龚瑶,往后这些日子,就让她在你身边搭个下手。”
易凡连忙拱手,客气地与龚瑶见礼。那小妮子算不上顶出众的美人,却生得格外讨喜:圆圆的脸蛋像颗饱满的果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时,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一双大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小巧的鼻子微微翘着,瞧着既稳当又带着点软糯的温柔。
龚香儿笑着嘱咐几句便转身离开。龚瑶上下打量了易凡一番,忽然笑道:“你就是小呆吧?看着倒挺有趣的。身材倒是板正,就是脸圆了点,皮肤也黑了些,哈哈。”
易凡被她直白的话逗得一愣,下意识躬了躬身。龚瑶歪头瞅他:“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易凡笑了笑,“只是觉得,做个普通人挺好,省得惹眼,也少些麻烦。”
龚瑶眼里闪过好奇:“你是得罪什么人了?”
易凡坦然点头:“嗯,前些日子一时意气,从王府里跑出来的。”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骨气的嘛!”龚瑶挑了挑眉,随即问道,“那我帮你做点啥?”
“你会做些什么?”易凡反问。
“我呀,在龚家就是混日子的,”龚瑶吐了吐舌头,“也就会做个早饭,干点杂活,你尽管吩咐就是。”
易凡闻言笑道:“那便劳烦你帮忙摘摘菜、洗洗菜吧。”
“好嘞!”龚瑶爽快应下。
两人一同进了厨房,易凡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不多时便有几道菜的香气弥漫开来。龚瑶凑过去尝了一口,顿时瞪圆了大眼睛,惊道:“你这手艺也太绝了!一点都不比仙帝家的厨子差啊!”
易凡微怔:“你吃过仙帝家的饭?”
龚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声道:“以前父亲在世时,常带我去仙帝府玩,吃过几次。现在嘛,也就只能寄人篱下了。”
易凡听出她语气里的落寞,便不再多问,只低头继续忙碌。
两人合力做完饭,刚将菜肴端上桌,就见大小姐龚梅儿和家主龚林宇走了进来。父女俩坐下尝了几口,当即对桌上的菜赞不绝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味道地道,吃得十分尽兴。
剩下的两日,易凡在龚府过得倒也安稳。白日里在厨房忙碌,红烧鱼的酱汁还没熬浓,龚瑶便会端着刚摘的灵果凑过来,看他颠勺时手腕翻转的弧度;到了傍晚,灶间的烟火气散了,两人便坐在廊下的石凳上闲聊,从灵界的奇闻说到仙界的趣谈,偶尔提及各自的过往,也只是点到即止,倒生出几分默契来。小舞不知去了何处,连着两日都没露面,府里少了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反倒添了些清净。
第三日天刚亮,易凡正将蒸好的灵米糕装盘,龚香儿便掀帘进了厨房,手里还提着个包袱。“小呆,有件事跟你说。”她倚着门框笑道,“今日就要出发去灵界了,不过你还有个选择——是跟我去灵界,还是留在府里伺候老爷子?留在这里的话,每日有一百灵石的月钱。”
易凡擦了擦手,想也没想便道:“我跟你去灵界。”见香儿挑眉,他又补充道,“一来想去长长见识,二来……也能躲躲王府的人。”
“灵界可没府里这么清闲,说不定还要吃苦。”香儿故意逗他,“想好了?”
易凡朝不远处正帮着摆碗筷的龚瑶看了眼,笑道:“她一个小丫头都敢去,我有什么好怕的?”
龚香儿被他这话堵得一愣,脸颊微微泛红,嗔道:“谁跟你说她要去了?走了走了,别磨蹭。”
说话间,府里的马车已在门外候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快的声响,不多时便到了屠魔者禁地附近。远远望见一处光华流转的传送门,周遭笼罩着淡淡的灵力波动,几个身穿铠甲的护卫守在旁,见马车停下,立刻迎了上来。
为首的护卫躬身行礼,声音洪亮:“二小姐,您可算来了。丫鬟和杂役们都已在传送门内候着,就等您了。”
易凡掀开车帘一角,见那护卫铠甲上刻着龚家的族徽,眉眼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锐利,心里暗暗称奇。待几人下了马车,护卫伸手在传送门上按了按,光华陡然亮起,形成一道足以容两人并行的光门。
“请吧。”护卫侧身引路。
易凡跟着龚香儿、龚瑶走进光门,只觉一阵轻微的眩晕,周身像是被温水包裹。再睁眼时,身后的光门已消失无踪,周遭是全然陌生的景象——头顶的天空是淡淡的碧色,云朵像是般悬着,脚下踩着柔软的青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泥土的清香。远处有不知名的鸟儿啼鸣,声音清脆得像玉佩相击,林间不时窜过几头皮毛斑斓的野兽,见了人也不惊慌,只是悠闲地甩甩尾巴。溪水潺潺流淌,水底的鹅卵石看得一清二楚,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粼粼的金辉。
“这就是灵界?”易凡喃喃道,只觉眼前的一切比传闻中还要像仙境。
龚瑶也看得眼睛发亮,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粉色花瓣:“听说灵界的灵气比仙界浓郁十倍呢,难怪花草长得这么好。”
龚香儿领着两人往深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临时搭建的营地,十几顶帐篷错落有致,几个杂役正忙着生火,见他们来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行礼。
“都过来集合。”龚香儿站在一块巨石上,声音清亮。
杂役和丫鬟们立刻围了过来,约莫二十来人,个个面带好奇。龚香儿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从今日起,你们便是龚家在灵界的人手。规矩只有几条:第一,但凡挖到黑曜石,立刻奖励一百灵石,多挖多得;第二,偷懒耍滑、磨洋工的,现在就可以走,龚家不养闲人;第三,三十里外有条长河,那是界碑,不许过界,违者斩!”
她顿了顿,语气稍缓:“此外,灵界的灵兽不可猎食,违者同样逐出营地;寻常野兽可以猎来充饥,灵草也能挖,但不许浪费,若是看到成片的灵植,需先禀报再动手。都听明白了?”
众人连忙应道:“明白了!”
易凡站在人群后,看着龚香儿此刻的模样,与在府里时的娇俏判若两人,不由得暗暗点头——看来这次灵界之行,当真不会清闲了。
众人领了鹤嘴锄,很快便钻进矿洞忙碌起来,镐头敲击矿石的声响在山腹里闷闷地回荡。易凡和龚瑶在营地搭起简易灶台,将带来的灵米淘洗干净,又炖上一锅土豆牛肉,香气早早飘向矿洞入口。
“这里的草原看着真舒服,”龚瑶擦了擦手,望着不远处连绵的绿毯,“咱们去转一圈吧?”
易凡点头应下,两人沿着溪水往草原深处走。草地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小兽:梅花鹿低着头啃食灵草,绒毛上沾着晨露;雪白的兔子竖着长耳朵,见人来便一蹦一跳地躲进花丛;还有些卷毛小羊,甩着尾巴跟在母羊身后。易凡瞧着它们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在不忍下手,倒是溪水里的鱼儿活泼得很,尾鳍一摆便游出好远。他挽起裤脚,伸手在水里一捞,不多时便抓了几条银鳞闪闪的鲜鱼,用草绳串着提在手里。
“回去给大家添个汤。”易凡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鱼。龚瑶拍手道:“好啊,我帮你拾点干柴!”
两人回到营地时,杂役们刚从矿洞出来,个个灰头土脸。易凡麻利地将鱼收拾干净,添了些姜片和野葱熬成鱼汤,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冒泡,混着灵米饭和土豆炖牛肉的香气,馋得众人直咽口水。
“开饭咯!”龚瑶一声招呼,大家立刻围坐过来。灵米饭颗颗饱满,吸足了灵气;土豆炖牛肉软烂入味,土豆绵密得能抿化;最后端上来的鲜鱼汤更是清亮,喝一口浑身舒坦。
“这厨子手艺绝了!”一个杂役捧着碗直咂嘴,“就这灵米饭配牛肉,比家里过年还香!”
易凡坐在火堆旁笑,其实不过是寻常吃食,只是他在火候上多费了些心思。龚香儿喝了两碗汤,吃得眉眼舒展,从袖袋里摸出一百灵石递过来:“赏你的,做得不错。”
“多谢二小姐!”易凡笑嘻嘻地接过来,灵石入手温凉,透着淡淡的灵气。
第二天一早,杂役们吃过早饭又下了矿洞。易凡心里记挂着昨日草原上的鹿群,独自一人往长河那边去。越靠近界碑,空气里的灵力波动越明显,远远便望见界碑前架着座石桥,桥中央竟坐着位老者,正垂着鱼竿垂钓,鱼线直直垂进碧绿的河水里,却不见浮漂。
易凡脚步一顿,那老者忽然回过头,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亮得惊人:“你是新来的杂役?”
“是,老人家。”易凡恭声应道。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豁了颗牙的牙床:“可别过来啊,让护卫瞧见,有你好果子吃。”
易凡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河对岸,忽然眼睛一亮——岸边站着三个女子,可不正是鹿儿、清许和小舞!鹿儿比从前丰润了些,小腹微微隆起,正由清许扶着,小舞则提着个果篮,冲他挤眉弄眼,还悄悄指了指鹿儿的肚子。
“小公主,您怎么来了?”老者转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恭敬。
鹿儿笑盈盈道:“听说这边来了不少人,过来瞧瞧热闹。”
“女王有令,您可不能过界。”老者晃了晃鱼竿。
易凡趁两人说话,悄悄朝鹿儿挥了挥手。鹿儿眼角余光瞥见,唇边漾开一抹浅笑,却故意转过头去看水里的鱼。
“那我们回去了,风神伯伯辛苦啦。”鹿儿轻声道。
“风神?!”易凡心头猛地一跳,这不起眼的垂钓老者,竟是传说中掌管风运的风神本尊?他愣在原地,看着鹿儿三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桥上依旧垂钓的老者,忽然觉得这灵界的水,比想象中深得多。
易凡心事重重地回到驻地,刚在灶台边坐下,龚瑶便端着一筐洗好的灵蔬凑过来。见他眉头紧锁、眼神发飘,她放下筐子,指尖绕着发梢,嫣然一笑:“小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易凡回过神,勉强扯出个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家。”
“你家还有亲人?”龚瑶眼睛一亮,蹲在他对面仰着脸问,“是爹娘还是兄弟姐妹?”
易凡想起宛儿曾嘱咐过的话,含糊道:“就一位老母亲在家。”
“那等我们从灵界回去,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看?”龚瑶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袖,语气里带着雀跃。
这话让易凡猛地一怔,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灶台上。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看上自己了?他偷偷抬眼,见龚瑶正歪头看他,眼里的认真不似作伪,不由得心里发慌。
龚瑶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不乐意啊?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这‘杂役’?”
“不是不是,”易凡连忙摆手,苦笑道,“我哪敢啊。你们龚家是大家族,我一个跑出来的杂役,哪有资格……”
“资格什么的我才不管。”龚瑶打断他,脸颊泛着粉晕,却异常认真,“我喜欢你做的菜,也喜欢你说话的样子,这就够了。”
易凡心里咯噔一下——这该不会是龚香儿派来试探他的吧?他连忙换上一副深情模样,声音放软:“瑶儿,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当不起的。”
“谁跟你开玩笑?”龚瑶急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我可以对天发誓,只要你肯带着我,我就永远不离开你!”
易凡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暗暗叹气——都怪这魔玉功把自己弄得这般模样,怎么还会有小姑娘上心?他正想找借口脱身,却见龚香儿掀帘进来,只好暂且按下话头,低头假装忙活。
傍晚开饭时,众人刚端起碗,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弟子忽然凑到易凡身边,粗声粗气地问:“厨子,昨天那土豆炖牛肉怎么没了?今天这素炒灵蔬寡淡得很,哪有力气挖矿?”
龚香儿正好走过,闻言笑道:“牛肉是从府里带来的,昨日就吃完了。想吃的话,我让人出去采买些,过几日便有了。”
那男弟子却不依不饶:“我们干的是体力活,顿顿吃素哪行?”
龚香儿想了想也是,便吩咐两个护卫去附近的市集采买。易凡一边给众人盛饭,一边悄悄打量那男弟子——总觉得他眉眼间有些熟悉。待看清他耳后那颗淡淡的痣时,易凡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是青云宗的大师兄云龙吗?居然也易容混进来了,只是这易容术也太糙了些,稍微留意便能看出破绽。
他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将一碗灵米饭递过去,心里却打起了算盘:云龙混进灵界,是为了黑曜石,还是另有目的?
翌日清晨,天光刚漫过草原东边的矮坡,易凡便被帐外窸窣的动静唤醒。他披衣走出帐篷时,龚瑶正蹲在篝火旁翻动着陶釜,晨露沾湿了她的发梢,在朝阳里泛着细碎的光。“醒啦?”她抬头笑了笑,指尖捏着木勺搅了搅锅里的东西,“昨天采的鲜蘑泡了一夜,配上风干的肉糜炖了锅汤,应该够大家喝的。”
陶釜里咕嘟作响,奶白色的汤面上浮着点点油星,野生蘑菇的鲜香混着肉香漫开来,引得周围几个早起的护卫直咂嘴。易凡挽起袖子凑过去帮忙,将烤得焦黄的麦饼切成小块,又找出粗瓷碗一一摆好。龚瑶盛汤时,他便在一旁递碗,两人配合得默契,晨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臂上,竟有种寻常人家的暖意。
“哇,好香!”龚香儿掀着帐帘跑出来,睡乱的发丝翘在头顶,眼睛却亮得像两颗星。她径直冲到锅边,自己舀了满满一碗,吹了吹气便大口喝起来,鲜美的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她也顾不上擦。三碗汤下肚,她才放下空碗,用手背抹了抹嘴,冲易凡挑眉:“小呆,厨艺又长进了啊,这汤比上次炖的好喝十倍!”
易凡正给护卫递饼,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接话。龚香儿见状,脚尖在地上碾了碾,故意提高了声音:“喂,一会儿跟我去草原上转转,龚瑶你就留下收拾碗筷吧!”
龚瑶端碗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无奈:人家不理你,何苦拿我撒气?但她面上依旧恭顺,轻声道:“二小姐,您不是早就辟谷了吗?既然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还来抢我们的吃食?”
“我乐意!”龚香儿梗着脖子,随即又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就是馋这口鲜,你现在得意了吧?”
眼看两人又要斗嘴,易凡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小姐妹别拌嘴了。我知道附近有条河,水特别清,要不我带你们去抓鱼玩?”他心里却打着另一副算盘:老头子总盯着我,带她们去河边闹一闹,反倒能让他放松警惕。
龚香儿一听抓鱼,眼睛更亮了,立刻点头:“好啊好啊!”龚瑶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轻声道:“我也想去看看。”
易凡找了些柔韧的柳枝,三两下编了个简易的鱼笼,笼口留着漏斗状的入口,里面放上碎肉当诱饵。他拎着鱼笼在前头走,龚香儿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一会儿摘朵小紫花别在发间,一会儿又追着蝴蝶跑出去老远,龚瑶则安静地跟在后面,偶尔提醒她小心脚下的石子。
草原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远处的河流像条银色的带子,蜿蜒着伸向天际。快到河边时,龚香儿忽然指着岸边喊道:“那不是风神伯伯吗?”
易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柳树下坐着个老者,戴着顶宽檐草帽,手里握着根竹制鱼竿,鱼线垂在水里纹丝不动。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看着就像个普通的钓鱼翁,可易凡却莫名觉得,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老者闻声转过头,看到龚香儿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笑道:“这不是龚家的小丫头吗?一晃都长这么高了。”
龚香儿立刻收敛了顽劣,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风神伯伯好。”
“你还记得我?”老者有些意外,“上次见你,你才到我腰这么高,扎着两个羊角辫,追着院子里的仙鹤跑呢。”
“当然记得!”龚香儿笑得眉眼弯弯,“那年我刚好过六岁生日,您还送了我只琉璃小鸟呢,现在还摆在我梳妆台上呢。”
老者朗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风的轻响:“记性倒是好。想不想进那边的园子看看?里面的荷花该开了。”他指了指河对岸,那里隐约能看到朱红色的亭台飞檐。
龚香儿眼睛瞪得溜圆:“我可以去吗?”
“怎么不行?”老者挥了挥手,“女王最喜欢漂亮姑娘了,你们俩尽管进去玩,让这小子留下陪我聊会儿。”
龚香儿和龚瑶穿过河上的石拱桥时,还回头冲易凡挥了挥手。老者示意易凡坐在自己身边的小马扎上,沉默地钓着鱼,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意味:“年轻人,有时候啊,懂得放弃也是种智慧。”
易凡心里一紧,面上却装傻:“老爷子,您说啥呢?我不太明白。”
老者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周围的风忽然凝滞了,他掌心的空气像被揉碎的玻璃,瞬间凝聚成一柄半尺长的风刃,泛着冷冽的银光。他随手往旁边一挥,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身后石拱桥的石墩竟被劈成了两半,断口光滑得像被打磨过一般。
易凡惊得张大了嘴,随即又拍着手笑起来:“老爷子您真厉害!这戏法变得比街头卖艺的还精彩!”
老者看着他,眼里最后一点期待也淡了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孺子不可教也!”
风又开始流动,带着河水的潮气掠过耳畔,易凡望着断成两半的石墩,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他知道,这老者绝非普通的钓鱼翁,而那句“放弃”,恐怕也不是随口说说。可他现在哪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老者指尖捻着鱼竿上的丝线,目光落在水面荡开的涟漪上,慢悠悠开口:“你小子,到底为什么要来这草原深处?”
易凡正掰着根柳条逗弄水面的蜻蜓,闻言抬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还能为啥?混口饭吃呗。这草原上水草丰美,总能讨口活路,难道老爷子连这都要管?”他故意把话说得轻飘,眼角却悄悄瞥着老者的神色。
“混口饭吃?”老者猛地转过身,草帽檐下的眼睛陡然锐利起来,先前的温和荡然无存,“若你肯现在就离开,不再掺和这里的事,我便传你风之意境的入门心法。”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我那女儿风夕,性子虽烈,却也是个好孩子,配你倒也不算委屈。”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易凡心里,他手里的柳条“啪嗒”掉在地上。风之意境是多少修行者求而不得的法门,风夕的名字他也听过,据说乃是风灵一脉百年难遇的奇才,老者竟肯如此下血本。他定了定神,忽然笑出声:“老爷子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想必是知道我是谁了?”
老者抬手掐了个简单的法诀,指尖有风旋流转,半晌才松开手,眼底带着几分了然:“雷神座下三太子,雷麟。你这身雷灵之气藏得再好,也瞒不过老夫的眼睛。”他看着易凡骤然绷紧的脸,又添了句,“你此番前来,是为了白玉虫蜕吧?”
易凡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装傻:“白玉虫蜕?那是什么稀罕物?听着倒像是虫子褪的壳,能值几个钱?”
“你这小子,到了这时候还嘴硬。”老者哼了声,语气却缓和下来,“你父与我有过命的交情,我不会为难你。但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他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缓缓道,“风雷蝶蜕、金蚕蜕,再加上这白玉虫蜕,三样凑齐,方能炼出转魂丹。”
“转魂丹?”易凡挑眉,“听着像是仙丹,可我要这玩意干嘛?我既无亲故身死,也不求长生不老。”
老者转头看他,眼神复杂:“你可知,便是神,也有陨落之日?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纵是天帝也难挽回。可这转魂丹,却能聚魂凝魄,让身死道消者重获新生。”他指了指河对岸那片隐在雾气里的宫殿,“只是那结白玉虫蜕的甲虫,需在灵界深处蛰伏近千年,方能褪一次茧。你算算日子,离它下次蜕壳,还差着近百年呢。”
易凡握着鱼笼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原以为只要找到甲虫的踪迹便能成事,却没想到还差着百年光阴。老者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又道:“百年光阴,对凡人是一生,对我们虽短,却足够生变数。你父让你来,怕是也没算准这时间。”
水面上的鱼漂猛地往下一沉,老者却像是没看见,只是盯着易凡:“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风之意境,风夕,哪样不比这镜花水月般的虫蜕实在?”
易凡望着河对岸那道模糊的宫门,又想起临行前父亲凝重的嘱托,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柳条,慢悠悠地重新编起鱼笼:“老爷子好意心领了。只是我这人认死理,既然来了,总得看看再说。”
老者看着他低头编笼的侧脸,阳光在他发梢跳跃,竟有几分少年人的执拗。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鱼竿:“罢了,你既听不进劝,便自己闯闯看吧。只是记住,百年之内,莫要打那甲虫的主意。”
易凡编笼的手顿了顿,没应声,只是将手里的鱼笼编得更紧了些。河水潺潺流过,带着远处草原的风,也带着谁都没说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