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凡踩着石桥的断墩往前走,晨露打湿的石板有些滑,他走得却稳。方才老者的话还在耳边打转,那“转魂丹”能让神重生,听着惊世骇俗,可他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蹲在河边洗了把脸,冰凉的河水激得他脑子更清醒。宛儿这步棋下得真妙,明着是让他来取白玉虫蜕,暗地里怕是早算准了时间不对,借着这由头把他引到这儿。可她到底图什么?还有那老者,口口声声说与父亲有旧,又提风夕和风之意境,是真心劝他回头,还是另有所谋?
易凡摸了摸腰间的鱼笼,笼里的鱼还在扑腾,溅起的水花打在他手背上。好在,他们都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鹿宝宝。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后就传来龚香儿清脆的笑声,他回头时,正见她和龚瑶提着个竹篮往这边走,篮沿坠着的蓝布条被风掀得翻飞。
“看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龚香儿把篮子往他面前一递,里面堆着紫莹莹的桑葚、黄澄澄的沙果,还有几颗拳头大的野蜜桃,果香混着青草气扑面而来。易凡的目光却落在了果篮本身——那是个细竹编的篮子,篮底正中央刻着个长圆形的图案,线条圆润,分明是只蜷着腿的小鹿,鹿角的分叉都雕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一动,面上却只笑了笑:“这篮子倒别致。”
龚瑶在一旁解释:“是园子里的侍女给的,说这些果子是鹿儿小公主亲手摘的,让我们带回来尝尝。”
“鹿儿小公主?”易凡故作好奇。
“就是风神伯伯说的那位女王身边的小公主呀,”龚香儿抢着说,眼睛亮晶晶的,“人长得可好看了,像个瓷娃娃!她刚才跟我们说,最近总想吃糖醋鱼,我一听就想起你做的汤那么鲜,赶紧说‘我认识个厨艺超棒的人,让他给你做’!”她拍了拍易凡的胳膊,“明天中午做好了,我给你送进去。”
易凡看着篮底的小鹿图案,又看了看香儿兴冲冲的样子,心里已然明了。这哪是巧合,分明是鹿儿那边递来的话头。他点了点头:“行,正好今天抓了不少鱼,挑几条大的养着,明天做新鲜的。”
回到营地,易凡把最大最肥的五条草鱼放进陶缸里,缸里的河水清冽,鱼甩着尾巴游得欢实。第二天天刚亮,他就支起了灶台。先将鱼刮鳞去鳃,用细盐抹了全身,又拿竹筷撑开鱼腹,往里面塞了姜片和葱段,说是“去腥提鲜”。等鱼腌得差不多了,他架起铁锅,烧至冒烟时倒上胡麻油,油花刚冒起来,便拎起鱼滑进锅里,“滋啦”一声,金黄的鱼皮瞬间绷紧,香气立刻漫了开来。
煎到两面金黄,他舀出多余的油,添了些冰糖,小火熬出琥珀色的糖色,再倒上陈醋、生抽,掺了点清水,汤汁咕嘟着冒泡时,把煎好的鱼放进去,盖上锅盖慢炖。龚香儿蹲在旁边看,鼻尖几乎要碰到锅沿:“好香啊!比我家厨子做的还香!”
易凡没说话,只是时不时掀开锅盖,用勺子把汤汁往鱼身上淋,确保每一寸都裹上糖醋汁。炖到汤汁浓稠,他撒了把翠绿的葱花,才将鱼小心地盛进白瓷盘里,色泽红亮,酸甜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这样的鱼,他一口气做了十条,全装进了描金的食盒里。
龚香儿拎着食盒走时,脚步都带着风。易凡坐在灶台边擦着锅,心里却在盘算:鹿儿主动要吃鱼,果篮上又刻着鹿,这分明是在给我递信号。看来接近鹿宝宝,或许比想象中容易些。
傍晚时分,龚香儿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脸上的红晕还没褪,一进门就嚷嚷:“小呆!你可太厉害了!鹿儿小公主把十条鱼全吃完了,连汤汁都拌了米饭!”她凑到易凡跟前,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她还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让你从明天开始,每天给她做一道不一样的美食,我每天去取!”
她拍着易凡的肩膀,眼睛笑成了弯月亮:“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多少人想巴结小公主都没机会,你这就靠着一手厨艺成了!”
易凡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笑了笑,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哪里是福气,分明是棋局的新一步。他拿起刀,开始琢磨明天该做些什么:草原上有的是新鲜的菌子,或许,一道菌菇炖鸡,会合鹿儿的胃口。河水潺潺流过帐外,带着夜色的凉,而易凡知道,从明天起,这平静的草原之下,该暗流涌动了。
易凡看着食盒被拎走的方向,嘴角忍不住勾了勾。鹿儿爱吃酸的,糖醋鱼能吃精光,莫不是……他心里闪过个念头,越想越觉得靠谱,指尖在灶台边缘轻轻敲着,暗自盘算:明天得做道糖醋排骨,再添个酸辣虾,酸得够劲,也合她的口味。
灶上还剩些鱼和早上没吃完的排骨,他索性起了火,往锅里倒了些底油,扔了把花椒爆香,再把剁成块的排骨倒进去翻炒。肉香刚冒头,又加了老抽上色,冰糖提鲜,最后倒了半锅热水,盖上锅盖咕嘟着。等排骨炖得酥烂,再把剩下的鱼切块放进去,汤汁收得浓稠时,撒把青红椒丁,整锅菜红亮油润,香气能飘出半里地。
“易大哥,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几个杂役路过灶台,鼻子使劲嗅着,眼里直放光。他们平日里吃的都是糙米饭配咸菜,哪闻过这么勾人的香味。易凡笑着盛了两大盆:“剩下的边角料,你们分着吃吧。”杂役们欢天喜地地端走,蹲在墙角大快朵颐,嚼骨头的声音、赞叹声混在一起,倒也热闹。
龚香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捂着鼻子皱眉头:“油乎乎的,我才不吃。”易凡早料到她会这样,从竹筐里拿出几根刚挖的鲜笋,削了皮切成薄片,起了口净锅,清炒了一盘。笋片脆嫩,带着淡淡的竹香,龚香儿夹了一筷子,眼睛立刻亮了:“还是这个合我胃口!小呆,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她嚼着笋片,忽然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易凡:“说真的,小呆,我看你和瑶妹挺配的。你娶了她做我妹夫,以后天天给我做菜吃,多好?”
易凡正擦着锅,闻言笑了:“我倒是没意见,可瑶儿未必愿意啊。”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要紧?”龚香儿把筷子一拍,蛮横道,“我说行就行!她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她的绣绷扔到河里去!”
易凡摇摇头,没再接话,只当她是小孩子说胡话。收拾完灶台,他往自己那间临时搭建的小屋走。屋子是用粗木和帆布搭的,简陋得很,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地上的草席铺得平平整整,墙角的木桌上摆着个粗瓷瓶,里面插着两朵野菊,连他换下的脏衣服都被叠好放在竹篮里。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气,倒像是龚瑶身上常有的那种,带着皂角味的少女气息。易凡脱了外衣准备躺下,手伸进被子里,却摸到些软软的东西。他掏出来一看,竟是几根乌黑的发丝,还有个小巧的梅花头花,以及一条水绿色的丝织发带——都是龚瑶的物件。
他挑了挑眉,暗笑:这小妮子,竟偷偷在我这儿睡过?
正想着,“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龚瑶抱着个枕头,气鼓鼓地站在门口,脸颊通红,眼眶有点红。没等易凡说话,她就几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他,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你这是……怎么了?”易凡吓了一跳,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些地方。
龚瑶猛地转过身,瞪着他,声音又气又急:“二小姐太过分了!她、她把我卖给你了!”
“卖了?”易凡更糊涂了。
“就为了你做的那条糖醋鱼!”龚瑶把枕头往床上一摔,“她说只要我跟你……跟你好好相处,以后天天有糖醋鱼吃,还不用去做那些粗活。我不答应,她就说今晚不让我回自己帐篷,让我去野外跟蚊子睡!”
她说着,眼圈更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易凡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兔子,心里忽然软了下来。他拿起那条水绿色的发带,轻轻放在她枕边:“那……你就打算在这儿睡?”
龚瑶抿着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总比被冻醒强。”
夜风吹过帆布,发出沙沙的声响。易凡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和被子里的气息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他侧过身,看着她紧绷的后背,轻声道:“别气了,她就是随口胡说的。等明天我跟她说说,让她别再闹了。”
龚瑶没应声,却悄悄往他这边挪了挪,离得近了些。易凡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还有那细微的、带着委屈的呼吸声。他忽然觉得,这简陋的小屋,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帆布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伴着远处草原上隐约的虫鸣,夜渐渐深了。
翌日天还没亮透,帐外的露水还没被朝阳晒化,易凡就已经支起了灶台。今天给鹿儿做的是拔丝红薯和醋汁拌面——他记得昨天香儿说鹿儿爱吃酸,拔丝红薯甜中带点焦香,醋汁拌面则酸得清爽,该合她的口味。
红薯是昨天在草原边缘挖的,表皮沾着泥,内里却像蜜蜡般橙红。易凡削了皮切成滚刀块,用清水泡去淀粉,沥干后下到热油里炸。金黄的油花裹着薯块翻滚,不一会儿就炸得外酥里软,捞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咬一口能尝到自然的甜。熬糖最是讲究火候,他往锅里倒了半碗冰糖,小火慢慢搅,看着糖块化成琥珀色的糖浆,起了细密的小泡,赶紧把炸好的红薯倒进去翻拌,糖浆瞬间裹住每一块薯块,拎起一块时,能拉出半尺长的糖丝,在晨光里闪着晶莹的光。
另一边的陶盆里,面条是他凌晨用灵麦粉和的,加了点蛋清,擀得薄如蝉翼,切出来的面条细匀,下到滚水里煮片刻就捞起,过了凉水更显筋道。醋汁是用陈醋、蒜泥、香油调的,还撒了把翠绿的香菜碎,拌匀时酸香直往人鼻子里钻。易凡把两样吃食装进食盒,刚盖好盖子,龚香儿就掀着帐帘跑进来,鼻尖使劲嗅着:“好香!今天做的什么?”
“拔丝红薯和醋汁拌面,”易凡把食盒递给她,“小心烫,糖丝凉了会硬。”
香儿接过食盒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喊:“我很快回来!”
易凡笑着摇摇头,转身往灶台添了把火。昨天夜里,龚瑶躺在他身边,声音细若蚊蚋地说“明天是我生辰”,那时她背对着他,头发蹭着他的胳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颤音。他记在了心上,今早特意多留了心。
长寿面要用最筋道的面,他取了块灵麦粉,又掺了点雪山冰泉揉面,面团揉得像白玉般光滑,醒了半个时辰才擀开,切成细细的长面,寓意“长长久久”。汤头是昨夜就炖上的,用野山鸡和松茸吊了整夜,汤色清亮,鲜得能掉眉毛。
面煮好捞进碗里,他往汤里加了料:虾仁是清晨在河边网的,青灰色的壳,剥出来的肉透着粉红,在滚汤里烫得卷曲;海参是从自己行囊里翻出来的,泡发得软滑,切了薄片;还有昨天采的野山菌,黄的、白的、带花纹的,煮得软烂,吸足了汤味。最后,他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锦袋,倒出个圆滚滚的蛋——蛋壳泛着淡淡的金光,是他之前在修神院用五块灵石换的灵鸡蛋,据说吃了能润灵脉。
他把蛋磕进热油里,小火煎成个完整的荷包蛋,金黄的边,蛋白嫩得像云,轻轻放在面顶上。一碗长寿面端到龚瑶面前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坐在草席上,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食材——红的虾仁、褐的海参、白的菌子,还有那个闪着微光的荷包蛋,鼻尖忽然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碗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哭什么?”易凡递过块干净的帕子,声音放轻了些,“快吃吧,面要坨了。”
龚瑶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拿起筷子,夹了根面条放进嘴里,筋道的面混着鲜美的汤,还有虾仁的弹嫩、菌子的醇厚,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掉得更凶,不是委屈,是心里暖得发涨。长这么大,除了爹娘,还没人这样记着她的生辰,更没人费这么大心思给她做一碗面。
“哇!好香!”帐帘又被掀开,龚香儿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龚瑶的碗,“你们吃什么好东西呢?也不叫我!”
她凑过去一看,眉毛立刻皱起来:“虾仁、海参、野山菌……还有蛋?你们也太奢侈了吧!为什么没我的份?”
易凡无奈,只好重新起锅,照着龚瑶那碗又做了一份。香儿接过碗,夹起个虾仁,小嘴一嘟:“你偏心!我的虾仁比瑶儿的小!还有,她有蛋我没有!呜呜呜,你就是疼她不疼我!”
“哪能呢?”易凡哭笑不得,指了指龚瑶碗里的荷包蛋,“这是灵鸡蛋,修神院里特供的,一个要五块灵石呢,我身上就剩这一个了。”
香儿眨了眨眼,忽然凑到龚瑶身边,挤眉弄眼地笑:“妹妹,你看人家多上心,连五块灵石的蛋都给你吃,你就从了他吧?”
龚瑶刚喝了口汤,闻言脸一红,却故意抬了抬下巴,看着易凡笑道:“谁说我没从?我早就给他了啊,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生宝宝了呢。”
“噗——”易凡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脸瞬间涨红,连忙摆手:“别听她瞎说!我们、我们是清白的!真的!”
龚瑶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角还挂着点没擦干的泪,在晨光里亮闪闪的。香儿也跟着笑,拍着桌子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帐外的朝阳越升越高,透过帆布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连空气里的饭香都带着点暖融融的味道。易凡看着龚瑶泛红的脸颊,听着香儿咋咋呼呼的笑,忽然觉得,这灵界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矿上的日子过得糙。因着下矿要赶在天光透亮前,收工又总挨到日头西斜,便只按两顿饭开伙——清晨天蒙蒙亮时喝顿热粥啃俩窝头,再就是傍晚收工后的一顿正经饭。中间那大半天耗在矿洞里,饿极了便掏出怀里揣的生红薯,就着洞壁渗下的冷水啃,红薯渣子塞得牙缝生疼,也只能囫囵咽下去。
易凡看在眼里,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那些杂役弟子多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跟着大人来矿上讨生活,脸被炭灰抹得乌漆麻黑,唯有眼睛亮得像星子,啃红薯时腮帮子鼓得老高,却从不喊苦。他便趁着晚上空闲,和龚瑶一起揉了黑面馒头——面是粗粮磨的,带着点麸皮的涩,却比红薯顶饿。又在河边多晾了些鱼干,用盐和花椒腌透了,晒得干硬,揣在怀里不容易坏。再加上龚瑶腌的咸菜,青绿色的萝卜条,酸脆爽口,总算能让大家中午垫垫肚子。
每日清晨,他都把蒸好的黑面馒头往竹篮里一装,让相熟的杂役分下去。馒头个头大,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咬一口能尝到麸皮的粗糙,却比干硬的红薯实在多了。鱼干嚼起来费牙,却越嚼越香,混着咸菜的酸,倒也能压下矿洞里的土腥气。
云龙却不一样。他是矿上的管事,手里有实权,吃食也金贵。每日中午从不跟众人挤在矿道里啃红薯,总揣着个描金食盒,找个背风的角落独自吃。易凡撞见好几回,食盒里是白净的米饭,码着油亮亮的酱牛肉,有时还有块卤得透烂的猪肘子,香气隔着老远都飘得真切。他吃东西时总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吃完了还会仔细擦净嘴角的油星,再把食盒藏进怀里。
日子久了,谁都看得出易凡和云龙走得近。云龙虽性子冷,见了易凡却总会松些眉眼,偶尔还会把自己食盒里的牛肉分给他半块;易凡也常把新烤的鱼干塞给云龙,说“这个耐嚼,下矿时揣着方便”。众人虽不明说,看他俩的眼神却多了些熟稔——在这苦哈哈的矿上,能有个互相惦记着分口吃食的人,总归是件暖心事。
这天傍晚收工,大家刚把矿车推出洞口,就听营地那头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叫喊:“野猪!有大野猪闯进来了!”
易凡正帮着龚瑶收拾竹篮,闻言抬头,就见营地中央尘土飞扬,一头黑黢黢的大家伙正横冲直撞。那野猪足有几百斤重,鬃毛倒竖,獠牙外露,眼睛红得像燃着的炭火,一头撞翻了旁边的草棚,又用鼻子拱塌了两座临时搭的灶台,瓦罐碎了一地,米袋子滚得老远。杂役弟子们吓得往矿洞后头躲,几个胆大的想拿镐头去拦,刚靠近就被野猪一甩头撞得踉跄后退。
“让开!”一声低喝,云龙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他手里攥着柄劈矿用的短刀,刀身被矿砂磨得锃亮。那野猪似乎被这声喝激怒了,调转方向就朝他猛冲过来,蹄子踏得地面咚咚响。云龙不闪不避,待野猪冲到跟前,猛地矮身,手里的刀顺着野猪前腿与躯干相接的软处刺了进去,手腕一拧,再猛地拔出——鲜血“噗”地喷了他一身,野猪闷吼一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四条腿还在抽搐。
众人刚松了口气,就见易凡已经抄起旁边的剔骨刀走了过去。他蹲在野猪旁,手起刀落,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先挑断脖颈处的筋,再顺着脊椎划开皮,利落地卸下四条粗壮的腿,又把躯干劈成两半,心肝肚肠分门别类扔进干净的陶盆里。不过片刻功夫,几百斤的野猪就被他大卸八块,肉是肉,骨是骨,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野猪肉太糙,怕没人爱吃。”有杂役小声嘀咕。矿上的人多吃惯了清淡的杂粮,嫌猪肉腥气重,尤其是野猪肉,肉质紧实得发柴,确实不讨喜。龚香儿也皱着眉往后退了退:“一股子土腥味,谁要吃这个。”
易凡却嘿嘿一笑,没说话。他让几个杂役帮忙,在营地中央掘了个半人深的土坑,坑底铺了层烧透的木炭,又找来些结实的红柳枝,把切成巴掌大的野猪肉串起来,肉上还特意划了几道口子,抹上盐和碾碎的花椒,再刷了层胡麻油。
肉串架在土坑上,炭火“噼啪”地烧着,油汁滴在炭上,冒起阵阵白烟,混着肉香和调料香,在晚风里一荡,竟飘出老远。起初大家还躲得远远的,可那香味实在勾人——是种带着烟火气的醇厚香气,把野猪肉的腥气全压下去了,只剩下肉的焦香和花椒的麻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易凡先拿起一串递给云龙,自己也拎了一串,咬了一大口。肉烤得外焦里嫩,牙齿咬下去,能尝到肉汁的鲜甜,带着点炭火的微苦,越嚼越香。云龙嚼着肉,难得地笑了笑:“你这手艺,真能把石头都做出香味来。”
两人就着烤肉喝起酒来——是矿上存的劣质烧酒,辣得烧心,却配着烤肉格外过瘾。周围的杂役们终于按捺不住,有个年轻弟子搓着手凑过来:“易大哥,能、能给我一串尝尝不?”
“拿着!”易凡递过去一大把,“都来吃,管够!”
人群一下子涌了上来,你一串我一串,吃得满嘴流油。龚香儿本来还站在旁边撇嘴,可闻着那香味,脚却像被钉住了似的。她偷偷看了看,见大家吃得眉开眼笑,终于忍不住,也凑过去拿起一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就这一口,让她眼睛瞬间亮了。烤肉的焦香混着肉汁的鲜,一点腥味都没有,肉质虽紧实,却被炭火烤得带着点嚼劲,越嚼越有滋味。她一不留神,竟连着吃了十几串,手里还攥着最后一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易凡手里的酒壶。
“二小姐,来一口?”易凡笑着把酒壶递过去。
龚香儿也不客气,接过来仰头就灌了一大口。酒刚入喉,她就“嘶”地吸了口凉气,脸“腾”地红了,舌头伸出来直吐,眼泪都辣出来了:“这、这什么东西!辣死我了!”
众人看她那模样,都忍不住笑起来。龚瑶赶紧递过一碗清水,拍着她的背:“慢点喝,这酒烈。”香儿接过水猛灌了几口,才缓过劲来,却又抓起一串烤肉,嘟囔着:“肉好吃,酒太凶……”
夜色渐深,土坑上的肉串还在滋滋冒油,炭火映着每个人的脸,都带着点满足的笑意。杂役们忘了矿洞的潮湿,忘了红薯的干硬,云龙也卸下了平日的冷硬,和大家笑着碰杯。易凡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手里的酒壶晃了晃,忽然觉得,这矿上的日子,虽苦,却也藏着点实实在在的暖。
翌日天刚蒙蒙亮,帐外的露水还凝在草叶上,易凡就已经在灶台前忙开了。昨天剩下的野猪肉还泛着新鲜的粉红,他拿刀细细剁着,刀刃与案板碰撞出“笃笃”的声响,混着清晨的鸟鸣,倒有几分轻快。肉糜里掺了切碎的野葱和姜末,又拌了些花椒面和盐,搅得黏糊糊的,油光从肉粒间渗出来,闻着就香。
发好的面团在陶盆里胀得鼓鼓的,捏起来软乎乎的,像团云朵。易凡揪下一个个面剂子,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圆皮,舀一勺肉馅放在中央,指尖一转,皮边缘就捏出细密的褶子,最后在顶上拧个小结,一个圆滚滚的肉包子就成了。蒸笼上架时,他特意在笼屉垫了层荷叶,说是能添点清香气。
水开后,蒸汽“噗噗”地往上冒,把蒸笼盖顶得直晃。没多久,荷叶的清香混着肉香就漫了满营,连隔壁帐的杂役都探出头来:“易大哥,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易凡笑着应:“肉包子,一会儿蒸好了给大家分当午饭。”
早饭更是丰盛。大铁锅里炖着猪肉汤,汤色乳白,浮着层薄薄的油花,里面滚着切成块的野猪肉,炖得酥烂,筷子一戳就透。旁边的陶釜里是灵米饭,米粒颗颗饱满,泛着淡淡的玉色,据说掺了灵谷粉,吃着格外清甜。还有一瓦罐鸡汤,是昨夜就煨着的,鸡是之前猎的野鸡,汤里飘着几粒红枣,香气醇厚得像化不开的蜜。
大家围着灶台坐成一圈,手里捧着粗瓷碗,先喝口热汤暖暖胃,再扒口灵米饭,最后咬口肉包子——面皮暄软,肉馅多汁,野猪肉的紧实混着野葱的鲜,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龚香儿捧着碗,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竖大拇指:“这肉包子也太好吃了!原来野猪这么香,早知道该多打几只!”
她咽下嘴里的饭,眼睛亮晶晶地提议:“灵兽不让打,咱们以后就专打野猪吧?我看草原上肯定不少。”
易凡正给大家分包子,闻言笑了:“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到时候被野猪追得满山跑,还得我来救你。”
“谁说我菜了?”龚香儿立刻梗起脖子,龚瑶在一旁帮腔:“二小姐的流光溢彩剑法可厉害着呢,上次我见她一剑挑落三只飞鸟,剑影像落了满地星子。”
易凡挑眉,手里的包子分完了,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行啊,那今天就去草原转转。我打几只野鸡、鹌鹑,炖汤烧肉都好,至于小羊之类的,还是别碰了,牧民们靠着它们过活呢。”
三人说定,吃过早饭便往草原去。晨光把草原染成金绿色,草叶上的露水闪着碎光,风里带着野花香。易凡背着张牛角弓,箭囊里插着十几支竹箭;龚香儿拎着她的长剑,剑鞘上的宝石在阳光下晃眼;龚瑶则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水囊和干净的布,准备装猎物。
走了没多远,易凡就瞥见远处的灌木丛里有团彩影,他抬手示意两人别动,悄悄摸到上风处,拉弓搭箭。弓弦“嗡”地一响,箭羽带着风声飞出去,只听“噗”的一声,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那野鸡足有两斤重,尾羽拖得老长,像把展开的扇子。
“好箭法!”龚香儿拍手叫好。易凡笑着拔箭,又往深处走,没多久又射中两只野鸡,还在草丛里惊起一群鹌鹑,他眼疾手快,连射几箭,捡了十几只,竹篓很快就装了小半。
“怎么没见野猪啊?”龚香儿有点扫兴,踢着脚下的石子,“难道被昨天那只吓着了,都躲起来了?”
龚瑶笑着说:“野猪本就不多,咱们运气好才遇上一只,哪能天天见。”
眼看日头爬到头顶,三人准备往回走。刚转过一道坡,忽听身后传来“咚咚”的蹄声,像闷雷滚过草地。易凡回头,心猛地一沉——只见一头通体漆黑的大野牛正红着眼冲过来,牛角弯弯的,闪着寒光,目标竟直冲着走在最后的龚香儿!
那野牛足有近千斤重,四肢粗壮如柱,奔起来时尘土飞扬,气势汹汹。龚香儿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冲出这么个大家伙,吓得瞬间僵在原地,脸色发白,手里的剑都忘了拔,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眼里满是惊惶。
“小心!”易凡吼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一把将龚香儿揽进怀里,转身的同时,腰间的长剑“噌”地出鞘,剑光像道闪电划破空气。他手臂肌肉贲张,手腕翻转,剑刃带着破空的锐响,精准地劈向野牛的脖颈——那牛骨坚硬如石,却在剑刃下像豆腐般脆裂,“咔嚓”一声,硕大的牛头竟被生生斩落,滚烫的血喷了易凡半边身子,而他怀里的龚香儿,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沾到。
牛头“咚”地砸在地上,牛身还往前冲了几步,才轰然倒地,四肢抽搐着。
龚瑶追上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手里的竹篓“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鹌鹑扑腾着飞了几只,她却浑然不觉,瞪大眼睛看着易凡,声音都带着颤:“小、小呆……你居然这么厉害?”
易凡松开怀里的龚香儿,她还没缓过神,抓着他衣襟的手微微发抖,脸颊贴着他沾满血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易凡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
他捡起地上的剑,插回鞘里,弯腰抓住牛身的一条腿,竟真的拖着那近千斤重的野牛往营地走。牛身擦过草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走得却不费力,背影挺拔得像株劲松。
龚香儿望着他的背影,脸颊不知何时红了,刚才被他护在怀里的触感还留在身上,那瞬间的安全感比什么都真切。她忽然想起他平日里揉面、烤肉时的样子,总觉得他像个寻常的厨子,可刚才那一剑的利落狠绝,分明藏着深不可测的功夫——他到底是谁?
回到营地,易凡把野牛处理得干干净净。牛里脊切了片,做了滑炒牛肉;牛腩炖了萝卜,汤浓肉烂;牛骨熬了高汤,奶白醇厚;连牛百叶都收拾出来,烫了凉拌,脆嫩爽口。整整几十道牛肉菜摆了满桌,杂役们围过来,筷子都快打架了,吃得满嘴流油,直喊“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牛肉”。剩下的肉,易凡切成长条,用盐和香料腌了,挂在帐外晒成肉干,能存着慢慢吃。
晚饭时,龚香儿没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只是安静地给易凡夹菜,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越来越浓的疑惑。她看着易凡低头喝汤的侧脸,心里反复琢磨:这个会做一手好菜,能一剑斩落牛头的“小呆”,绝不是个普通的杂役。可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草原矿上?
易凡像是没察觉她的目光,只是把刚烤好的牛肋排递过去,笑了笑:“尝尝这个,烤得焦香。”
龚香儿接过肋排,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脸颊更红了。帐外的风掠过草原,带着烤肉的香气,也带着些悄然滋长的心事,在夜色里慢慢弥漫开来。
夜里的帐篷里还飘着牛肉的焦香,龚瑶盘腿坐在草席上,手里攥着块牛扇骨,正用小银刀细细剔着骨缝里的肉。骨头上的肉被炖得酥烂,轻轻一挑就下来,她含着肉冲易凡笑,嘴角沾着点油星,像只偷吃到肉的小狐狸:“小呆,你尝尝这个牛扇骨,骨髓都炖化了,抿一口满嘴香。”
易凡刚收拾完灶台回来,见她面前的骨碟里已经堆了好几块啃干净的骨头,忍不住打趣:“再吃下去,当心胖成圆滚滚的小猪,到时候风都吹不动你。”
“才不会呢。”龚瑶打了个饱嗝,带着点奶气的憨,她把剩下的半块扇骨用油纸包好,塞进床头的竹篮里,“留着明天当零嘴。我困啦,要睡了,明天见。”她说着便往床里挪了挪,把铺着软垫的外侧留给易凡,自己蜷在里侧,像只归巢的小猫。
易凡看着她的动作,愣了愣:“你不回二小姐帐里睡了?”
龚瑶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回了。”她小声嘟囔,“二小姐那里除了点心就是蜜饯,哪有你这儿的肉香。放心,我乖乖睡觉,不吵你。”
易凡无奈地摇摇头,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帐篷里顿时浸在朦胧的月光里,能看见龚瑶的发丝散在枕头上,像泼了把墨。他躺下来时,床板轻轻晃了晃,龚瑶往他这边靠了靠,小声问:“你说,明天的牛肉汤会比今天更鲜吗?”
“熬了一夜的牛骨,肯定更鲜。”易凡侧过身,看着帐顶的帆布,“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熬汤了。”
“嗯。”龚瑶应了声,声音渐渐轻了,呼吸也变得匀长。易凡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残留的肉香,竟觉得比独自睡时安稳多了。
天还没亮透,易凡就爬起来往灶台去。昨夜炖着的牛骨还在陶釜里咕嘟,火塘里的炭火没熄,保持着微沸的温度。他掀开锅盖,一股醇厚的香气扑面而来——牛骨经过一夜慢炖,骨髓全融进了汤里,汤色浓得像琥珀,用勺子舀起,能看见汤面上浮着层细密的油花,却不腻人。
他往灶里添了把柴,等汤滚得更欢了,抓了把新鲜的香菜和葱花,在小锅里用香油炒得翠绿,香气一冒,立刻倒进汤里。“嗤啦”一声,香菜的清鲜混着牛肉的醇厚,瞬间漫了满营。又切了几盘卤好的牛肉片,片得薄如纸,透着粉红的肉色,摆在粗瓷盘里,看着就诱人。
龚香儿掀着帐帘进来时,正好撞见易凡盛汤,几步冲过去抢过一碗,吹了吹就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吐舌头,却舍不得放下:“鲜!太鲜了!这汤里像是藏了星星,喝着浑身都暖烘烘的。”她连喝三碗,才抹着嘴瘫坐在草席上,满足地叹气,“明天早上我还要喝这个,不准做别的!”
易凡懒得理她,自顾自地往食盒里装东西:一碗牛肉羹,羹里掺了切碎的野菌和灵米,稠得能挂住勺;还有几块灵米饼,饼面上撒了芝麻,烤得金黄,咬一口能尝到灵米的清甜。这些是带给鹿儿的,他想着鹿儿最近可能胃口清淡,这两样刚好暖胃。
龚香儿替他把食盒拎走,回来时手里捏着张字条,上面是鹿儿娟秀的字迹,只写了“谢”字。“鹿儿说最近有点上火,嘴里发苦,想吃糖葫芦了。”香儿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她说你做的吃食合胃口,连带着想吃些酸甜的。”
易凡听了,转身就往草原深处走。山楂树长在背阴的坡上,红通通的果子挂满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他摘了满满一竹篮,回来后立刻支起小锅,往锅里倒了半碗冰糖,又加了点清水,小火慢慢熬。冰糖化成糖浆,起了细密的小泡,颜色从白转黄,最后变成琥珀色,用筷子蘸一点,凉了之后能拉出透明的糖丝——火候正好。
他把山楂穿在洗干净的细柳枝上,一串穿六个,滚圆的红果挤在一起,看着就喜人。然后拎着串儿往糖浆里一滚,红果立刻裹上了层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亮,甜香混着山楂的酸,勾得人直咽口水。
又炖了碗冰糖雪梨汤,雪梨切得块大,炖得软绵,汤里飘着几粒川贝,甜丝丝的带着点药香,正好败火。易凡把几串糖葫芦和雪梨汤装进食盒,递给龚香儿:“路上小心,别洒了。”
香儿拎着食盒往王宫走,越走越觉得手里的糖葫芦香得勾人。她偷偷掀开盒盖,看着那一串串红亮亮的糖葫芦,心里的小馋虫直打滚:“就吃一串,就一串,鹿儿那么好,肯定不会怪我的。”
她拿出一串,咬了一颗,糖衣脆得“咔嚓”响,里面的山楂酸得人眯眼睛,酸劲刚过,甜味就漫上来,酸中带甜,甜里裹酸,好吃得直跺脚。“再吃一串,剩下的肯定够。”她又拿起一串,不知不觉,走到王宫门口时,食盒里只剩最后一串糖葫芦了。
鹿儿正坐在廊下看书,见她来,笑着接过食盒。看到只剩一串糖葫芦,也没多想,只当是路上颠簸碰坏了,高高兴兴地吃起来,边吃边说:“这糖葫芦做得真好,糖衣不粘牙,山楂也新鲜。下次让易凡多做些,我想分给园子里的侍女们尝尝。”她还特意写了张字条,让香儿带给易凡,字里行间满是欢喜。
香儿拿着字条回来,脸红红的,见了易凡就挠头:“那个……鹿儿说让你下次多做点糖葫芦,她想分给别人吃。”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其实……路上我忍不住吃了几串,只剩一串给她了。你多做点,省得我又忍不住。”
易凡看着她那副既不好意思又馋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知道了,明天我多摘点山楂,做一大筐,让你吃个够。”
龚香儿立刻眉开眼笑,拍着他的胳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对了,冰糖雪梨汤鹿儿也爱喝,说比宫里厨子做的清爽,你也多炖点呗?”
易凡摇摇头,转身去收拾山楂核,心里却想着:鹿儿上火能好转就好。帐篷外的阳光正好,落在刚摘的山楂上,红得透亮,像极了此刻香儿脸上的红晕,也像藏在这些琐碎日子里的甜。
牛骨汤的香气还没在营地里散尽,陶釜就见了底。最后一勺汤被个小个子杂役抢去时,他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旁边几个没抢到的直拍大腿:“早知道多跑两步了,那汤混着骨髓的香,喝一口能把魂勾走!”
可这热闹劲儿没撑过三天。起初大家还念叨着牛肉羹的滑嫩、灵米饼的清甜,到了第四天头上,矿洞里的抱怨声就像洞顶的滴水,没个停了。“易大哥啥时候再做牛肉汤啊?”“我现在看见红薯就反胃,就想啃口扒肉条,那肉条上的油汁裹着芝麻,想想都流口水。”连平日里最老实的老矿工都忍不住叹气:“没了易大哥做的菜,这干活都没力气,镐头都抡不动喽。”
龚瑶在灶台边听见这些话,手里择菜的动作顿了顿,柳眉一下子竖了起来。她叉着腰走到矿洞门口,冲那些念叨的杂役瞪眼:“嚷嚷啥?牛肉是说有就有的?小呆天天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你们倒好,喝上几天好的就忘了本,以前啃红薯的时候咋没见你们抱怨?”
杂役们被她怼得缩了缩脖子,却没人真生气。一个年轻些的挠挠头,嘿嘿笑:“瑶姑娘别恼,我们不是挑刺,是真觉得易大哥做的好吃。就说那扒肉条,切得薄,裹着酱汁炸得金黄,咬一口咔嚓响,肉汁能溅一嘴……”他说着咽了口口水,旁边的人立刻接话:“还有牛骨汤,熬得那叫一个浓,喝下去从嗓子眼暖到肚子里,现在喝那清水粥,跟喝白水似的。”
易凡正好从河边打水回来,听见这话,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抹了把额头的汗,皱着眉看向众人:“各位兄弟,我做的饭菜,真就那么合胃口?”
“何止合胃口!”一个络腮胡大汉嗓门洪亮,“那是天上的味!以前在矿上混日子,吃啥都跟嚼蜡似的,自从你来了,我一顿能多吃俩馒头!现在没那口鲜的,干起活来腿都软。”他说着往地上啐了口,“昨天挖矿石,一镐头下去没砸准,差点崩着脚,都怪脑子里净想牛肉汤了。”
众人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数着想念的菜:“那道凉拌牛百叶,脆生生的,拌着辣椒油,开胃!”“灵米饼夹着卤牛肉,绝了!”“还有那炖得酥烂的牛腩,筷子一夹就散,混着萝卜的甜……”
易凡听着这些话,心里说不清是暖还是无奈。他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水桶沿的泥,叹了口气:“好吃是好吃,可哪有那么多食材?那天的野牛是碰巧撞上的,草原上的野味哪能天天有?”他抬头看了看天,远处的云飘得慢悠悠的,“再说,咱们这地界是仙界边缘,大家本就不常吃食,平日里几颗辟谷丹就顶一天,哪用得着顿顿这么讲究?”
“辟谷丹哪有肉香啊!”络腮胡大汉撇嘴,“那玩意一股子草木灰味,吃下去肚子是不饿了,可心里空落落的。”
“就是就是。”小个子杂役接话,“易大哥做的菜,吃下去不光肚子饱,心里也踏实。你看这矿上,以前谁不是各顾各的?自从你天天做饭,大家凑在一起吃饭,跟一家子似的,多好。”
易凡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些人想念的不只是菜的味道,还有围在一起吃饭时那点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凭空变出肉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大家想吃好的,可实在没那么多食材。这样吧,明天我去草原再转转,看能不能打只野兔、采点鲜菌,给大家换换口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实在没收获,咱们还是吃辟谷丹吧,毕竟在仙界,这才是正经填饱肚子的东西。”
众人听他这么说,虽有些失落,却也没再抱怨。络腮胡大汉挠挠头:“也行,有口鲜的就成,总不能让你为难。”龚瑶也松了口气,走过来帮他拎水桶:“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个照应,说不定能碰上几只肥野兔。”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营地的炊烟又袅袅升起,只是这炊烟里,少了往日的肉香,多了些淡淡的野菜味。易凡回头看了眼那些扛着镐头往矿洞走的杂役,他们的脚步虽不如前几日轻快,却也没了刚才的蔫气——或许,有个盼头,就比空着心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