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监理,这批钢筋的检测报告出来了!合格!” 小李抱着一摞文件,几乎是冲进了临时办公室,声音里满是雀跃。林江正埋首在堆满材料台账的桌子前,指尖夹着的铅笔在纸上划着勾,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疲惫被一丝亮色取代。
阳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窗户,斜斜地照在摊开的检测报告上,“屈服强度 420mpa” 的黑色字样格外清晰,被林江之前叮嘱标注的红笔圈了出来,比设计要求的 400mpa 整整高出 20mpa。
“总算没白费功夫。” 林江放下铅笔,指尖轻轻划过那行数据,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他想起上周为了这批钢筋,差点跟供应商吵翻——对方送来的货,钢筋标牌模糊不清,出厂日期更是被磨得看不清,他坚持要送第三方机构检测,供应商当时脸都黑了,撂下狠话:“要是耽误了工期,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现在看来,多等这三天,值了。
办公室的广播突然“滋啦”响了两声,随后传来张经理带着兴奋的声音:“各班组注意,各班组注意!从今天开始,工地实行两班倒,24 小时不间断施工,争取十天内完成剩余坝体浇筑任务,大家加把劲!”
林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检测报告“啪”地一声落在桌上。原本的进度计划是十五天完成浇筑,现在突然压缩三分之一,这么赶进度,质量怎么保证?他抓起椅背上的安全帽,扣在头上就往调度室冲,脚步匆匆,路过浇筑区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不对劲——几个工人正端着铁锹,直接往模板里抛洒混凝土,振捣棒斜斜地插在旁边,根本没插进混凝土里到位振捣。
“停下!都给我停下!” 林江大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震得周围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愣愣地看着他。
模板里的混凝土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石子和砂浆明显分离开来,正是典型的离析现象。林江顾不得多想,直接跳进还没凝固的混凝土区,深褐色的混凝土瞬间没过脚踝,冰冷的浆体顺着裤腿往上渗。他弯腰抓起旁边的振捣棒,狠狠插进堆料最厚的地方,机器的嗡鸣声响起,气泡顺着振捣棒的缝隙不断往上冒。
“分层浇筑!每层厚度不能超过五十公分,振捣棒要插到底,间距控制在三十公分以内,听不懂人话吗?” 林江的声音带着沙哑,眼神却锐利得像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工人。
张经理听到动静,匆匆从调度室跑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说:“林监理,这不是着急赶进度嘛,工期太紧了……”
“赶进度不是瞎胡闹!” 林江关掉振捣棒,指着墙角堆放的试块模具,语气带着几分沉重,“昨天养护到期的试块强度刚出来,比标准值低了 5mpa,你还要怎么赶?真要等大坝出了问题,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两人正僵持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打破了浇筑区的紧张气氛。林江和张经理同时抬头望去,只见拆除旧混凝土的区域,尘土缓缓散去,最后一块不合格的坝体顺着预设的裂缝,“簌簌”地往下掉落,没有传统爆破震天的巨响,扬尘也比之前少了足足一半。
“成了!这静态爆破技术真行啊!” 老焊工王师傅举着手机,激动地拍着视频,快步走过来,“之前咱们用风镐凿了三天,才弄掉二十立方,现在用这技术,一天就能处理五十立方,还一点不损伤坝基!”
林江走过去,看着工人用叉车将碎石一块块运走,坝基露出整齐的断面。这是他托了好几个朋友,才从外地请来的专业队伍,光设备租赁和人工就花了不少钱,之前张经理一直反对,说这是“浪费钱”,现在却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林工,还是你有办法,这进度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林江没接话,心里清楚,进度加快的关键从不是“抢速度”,而是“找方法”。就像拆除旧坝体,之前蛮干三天不如现在用对技术一天,效率高了,质量也有了保障。
“林监理!新一批水泥到了!您快来看看!” 材料员老王的声音从工地门口传来,他站在满载水泥的卡车旁,使劲挥着手。
林江快步走过去,这批水泥是他亲自去厂家盯着生产、盯着装车的,每一袋包装袋上都印着醒目的“p.o42.5R”字样,生产日期和质量标识清晰可见。他随机抽出三袋,撕开包装袋,看着里面细腻均匀、没有结块的水泥粉末,对跟过来的实验室人员说:“立刻带回实验室做安定性和强度试验,记住,每车水泥都要抽样,少一袋都不行,检测结果没出来,谁都不能动这批料。”
“放心吧林监理,我们马上就去做!” 实验室的人抱着水泥样品,快步离开了。
中午的调度会上,张经理站在进度表前,眉飞色舞地讲着上午的成果:“钢筋绑扎班组超额完成 10%,模板安装提前半天完成任务,按照这个速度,十天完成浇筑绝对没问题!”
林江坐在角落,等张经理说完,才缓缓站起身,把一份检测记录“啪”地拍在桌上:“昨天抽检的十个钢筋绑扎节点,有三个间距超标,最大的差了三公分。” 他指着进度表上被红笔圈出的部分,“进度表我重新改了,每个工序后面都留出半小时的检查时间,不合格的当场返工,返工完再继续施工。”
张经理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语气带着不满:“这又要耽误工期了,本来时间就紧……”
“返工一次,总比大坝溃了强。” 林江翻开另一份文件,推到张经理面前,“我已经跟实验室协调好了,试块检测周期从三天缩短到四十八小时,用快速养护法,既不影响质量判断,也不会耽误进度,这样你总该没意见了吧?”
张经理看着文件上实验室的盖章,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散会后,小李凑到林江身边,压低声音问:“林工,您这是跟张经理杠上了?他最近看您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不是跟他杠,是跟质量杠。” 林江望着窗外,工人们正弯腰铺设防渗膜,蓝色的土工膜在阳光下铺开,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你看那防渗膜的搭接宽度,设计要求三十公分,少一公分都不行,这是大坝的‘防水衣’,一点都马虎不得。”
下午两点多,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了脸,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刚铺好没多久的防渗膜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边缘瞬间掀了起来,眼看就要被整个吹走。林江正在检查模板垂直度,见状第一个冲了过去,整个人直接趴在防渗膜上,死死压住被风吹起的边缘。风裹着沙砾,像小刀子一样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他却丝毫不敢松手。
工人们见状,也纷纷扔下手里的活,扑了过来,二十多个人手拉手,在防渗膜上组成一道人墙,迎着狂风,一点点将掀起的膜重新压平、固定。风刮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平息,林江从防渗膜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沙砾和汗水,脸颊上被划出好几道细小的血痕。
“都仔细检查一遍,锚固沟必须挖够五十公分深,膜的搭接处用热风枪焊牢,不能留一点缝隙。” 林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负责防渗膜铺设的班组长说,“晚上加派人手守在这里,每隔一小时巡查一次,别再出岔子。”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洒在工地上,坝体的轮廓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林江站在坝顶往下看,已经浇筑好的坝段洁白平整,像用白玉砌成的,振捣留下的痕迹均匀而整齐,没有一丝蜂窝麻面。他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消息:“今天进度不错,用了新的施工技术,质量也有保障,照这样下去,下个月应该能回家陪儿子过生日。”
消息刚发出去,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欢呼,原来是最后一车合格的混凝土顺利浇筑完毕。工人们激动地把安全帽抛向空中,夕阳的金光洒在每个人满是汗水的脸上,映得笑容格外灿烂。林江也笑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明天还要检查伸缩缝的止水带安装是否牢固,后天要测量坝体的平整度和垂直度,还有太多细节要盯,太多工序要守。
但此刻,看着这条在河谷中逐渐成型的大坝,他仿佛能听到汛期来临时,汹涌的河水被稳稳挡在坝体身后的声音。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看到孩子们在河边嬉闹的身影,那才是他们日夜坚守、与质量死磕、和进度赛跑的真正意义。
“林监理,吃晚饭啦!今天伙房炖了排骨!” 王师傅的声音从伙房方向传来,带着几分欢快。
林江应了一声,转身往伙房走。路过材料堆时,他的脚步突然顿住——只见张经理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尺子,仔细量着钢筋的间距,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不能超过二十公分,间距要均匀……”
林江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或许进度比最开始计划的慢了一点,但这条“质量优先”的路,终究是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