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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查团队进场那天,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整个新坝工地。六辆印着“工程质量检测”字样的车辆刚在工地门口停稳,穿白大褂的检测人员便迅速跳下车,扛着各式设备径直往坝体冲去。塑料雨披下,各类专业仪器显露出来——超声波检测仪的探头裹着黏稠的耦合剂,钢筋扫描仪的显示屏在雨雾中散发着冷冽的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台三米长的回弹仪,金属杆在雨中泛着冰冷的银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谨。

“先测坝顶溢流面。”林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紧紧攥着的施工图纸早已被雨水打湿,边缘卷成了波浪状,字迹也有些模糊。上周市民监督小组发现的裂缝就位于这一区域,尽管施工队已经用环氧树脂进行了灌缝处理,但此前用回弹仪检测时,数值始终偏低,像一块藏在混凝土内部的寒冰,让人心里发寒。

首席检测师王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回弹仪的冲击杆对准坝面平整处。“笃、笃”的敲击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每一次敲击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弦上。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定格在32.5——这个数值比设计要求低了2.5个兆帕,虽未相差悬殊,却已超出了可接受的误差范围。王工脸色凝重,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个位置再次检测,这次的数值更低,只有31.8。

“取芯样吧。”王工摘下沾满水雾的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话音刚落,钻芯机的轰鸣声便立刻刺破雨幕,尖锐的声响在空旷的工地里回荡。合金钢钻头钻进混凝土的瞬间,灰色的粉末混着雨水不断往下流,在坝面上积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林江紧紧盯着钻杆深入的刻度,手心不自觉地冒出冷汗。当深度达到1.5米时,王工突然大喊一声:“慢着,有异常振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钻头上,钻头缓缓退出时,带出的不再是细腻的混凝土粉末,而是掺杂着铁锈的碎渣。林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个深度本该是钢筋密集区,正常情况下,钻头遇到钢筋会产生明显的阻力,发出沉闷的声响,可刚才的声音却异常顺畅,显然不对劲。

取出来的芯样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那根圆柱形的混凝土芯样中间,居然有一圈明显的空洞,就像一根被虫蛀过的树枝,脆弱不堪。空洞边缘还挂着锈蚀严重的钢丝——本该直径25毫米的受力钢筋,如今只剩下细细的钢渣,用手轻轻一捻,就碎成了粉末,随风飘散。

“是电化学腐蚀。”搞材料研究的张工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锈渣,放在便携式光谱仪下仔细观察,片刻后,他语气沉重地说道,“里面含有大量氯离子,浓度已经超标六倍。”这一发现瞬间解释了为何回弹值偏低——钢筋锈蚀膨胀会挤压周围的混凝土,导致混凝土出现裂缝,其强度自然也会跟着大幅下降。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检测人员迅速分成三组,展开全面排查。林江跟着王工往坝体内部的廊道走去,廊道里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廊道里显得格外刺耳。手电筒的光束在墙壁上扫过,在距地面一米高的地方,照到了一片深色的痕迹,就像有人故意泼过墨汁,十分显眼。

“是渗水。”王工伸出手指,轻轻蹭了蹭那片深色痕迹,指尖立刻染上了土黄色的污渍。“带了酚酞试剂吗?”他转头问身边的试验员。试验员立刻递过来一个喷壶,将红色的酚酞试剂均匀地喷在渗水处。然而,红色液体喷上去半天,却始终没有变色——这表明渗水的ph值低于7,是具有腐蚀性的酸性水,长期侵蚀会对坝体造成严重损害。

他们顺着渗水的方向继续往前探寻,在伸缩缝处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原本用于防水的止水带,橡胶部分已经变得黏糊糊的,用手轻轻一撕就裂开了,里面的钢边带更是锈成了红褐色,失去了原有的支撑作用。“是劣质再生橡胶制成的止水带。”王工扯下一小块橡胶,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里面掺了太多废机油,一旦遇水就会溶解,根本起不到止水作用。”

就在这时,廊道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负责检测坝基的小组在灌浆廊道发现了巨大的空洞,钻孔摄像头探进去后,显示屏上的画面不断晃动——黑暗中,隐约能看到积水,水面上漂浮着塑料袋、木块等杂物,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段露出的灌浆管,管口竟然被水泥袋堵得严严实实,显然是故意为之。

“难怪坝体沉降超标,问题根源就在这里。”林江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水位线,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后怕,“这个区域本该是帷幕灌浆最密集的地方,现在却成了这样!”王工突然指着画面的角落,那里有一个模糊的日期印记:“大家看,这是去年雨季灌的浆,当时为了赶工期,用了速凝剂,导致浆液根本没有灌满,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

雨渐渐停了,天空依旧阴沉。初步检测结果已经堆了满满半张桌子,每一项数据都触目惊心:钢筋锈蚀点多达37处,其中8处的截面损失超过20%,已经严重影响承重;混凝土强度达标率仅为78%,而溢流面等关键部位的合格率更是只有61%;坝基渗漏点有11处,最大渗漏量达到每小时2.3立方米。最严重的是,在坝体中部发现了一条纵向裂缝,深度超过五米,已经贯通了整个防渗墙,这意味着坝体的防渗功能基本失效。

“必须立刻做应力检测。”王工在施工图纸上重重圈出裂缝位置,笔尖几乎要把纸戳破,“我担心这是不均匀沉降导致的结构性裂缝,要是继续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工作人员迅速行动,将应力仪的传感器仔细贴在裂缝两侧,数据线像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地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上的波形图忽高忽低,极不稳定,像一条在垂死挣扎的鱼,让人看了心头发紧。

傍晚时分,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洒在坝面的积水滩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林江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废料场,发现市民监督小组的人还在那里忙碌。老李正蹲在那堆劣质模板旁,手里拿着粉笔,在地上画着什么,远远看去,那些线条纵横交错,像一幅复杂的地图,记录着工程中的种种问题。

应力检测结果出来时,临时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裂缝处的应变值达到了180微应变,远远超过了规范允许的150微应变,而且还在以每小时2微应变的速度不断增长。王工将图纸铺在地上,用红笔沿着裂缝的走向画了一条长长的线,线条的末端,刚好对着坝基的溶洞区——那里的灌浆缺陷形成了一个薄弱带,就像给这座大坝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

“连夜做超声波探伤,必须把隐患彻底查清楚!”林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坚定的决心。他抓起对讲机,叫来了施工队长老张。老张匆匆赶来,当看到检测报告上的数据时,手里的安全帽“咚”的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们每一道工序都有监理签字确认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工打断。王工指着报告里的声波图,语气严厉地反问:“这里明显存在空洞,你们的自检报告上怎么写的‘密实度优良’?这不是弄虚作假是什么!”

深夜的工地亮起了更多的灯,灯火通明,仿佛白昼。超声波检测仪的探头在坝面上缓缓移动,发出“嘀嘀”的提示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危险的倒计时。林江站在坝顶往下看,检测人员头上的头灯连成一串,沿着裂缝的走向缓慢移动,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醒目的光带,执着地探寻着坝体内部的秘密。

凌晨三点,最终的探伤报告被整齐地摆放在临时会议室的桌上。报告显示,裂缝下方存在一个直径约4米的空洞区,这个空洞与坝基的溶洞相连,形成了一条贯通的渗漏通道。王工用红笔在图纸上圈出这个危险区域,让人震惊的是,这里刚好位于溢洪道消力池的正下方——一旦水库泄洪,高速水流产生的巨大脉动压力,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坝体坍塌。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天快要亮了。林江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突然注意到报告末尾的备注:在空洞区检测到了塑料薄膜和编织袋的碎片,推测是灌浆时有人故意填入的杂物,目的就是为了掩盖灌浆不饱满的问题。他猛地想起,在整改期间,物资科的小李总是鬼鬼祟祟的,每次进行灌浆作业时,他都借口生病请假,当时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对方恐怕早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是故意回避。

晨光慢慢爬上坝顶,给冰冷的坝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复查团队的车辆开始陆续离场,王工将最终的检测报告郑重地递给林江,报告封面上的“不合格”三个字,被红墨水深深浸透,像一块凝固的血渍,触目惊心。“林监理,这座坝体必须彻底返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王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而恳切,“这坝体现在就像一堆堆在鸡蛋上的石头,随时都可能垮掉,千万不能拿生命安全开玩笑!”

林江站在坝边,望着远处平静的河道,晨雾中,隐约能看到市民监督小组搭建的帐篷,老李正弯腰整理着检测工具,晨光给他的白发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格外可敬。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水利局发来的消息,询问验收准备是否已经就绪。林江低头看了看报告上鲜红的印章,深吸一口气,突然抓起笔,在报告的空白处用力写下:申请推迟验收,新坝需全面返工!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在林江的脸上,让他更加清醒。他把报告小心翼翼地折成方块,塞进怀里,仿佛揣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随后,他转身往工地办公室走去,脚步坚定,踩过坝面上的积水滩,惊起一圈圈涟漪,像给这布满隐患的大坝,投下了一颗寻求改变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