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的洛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连日来的沙尘而显得浑浊不堪,仿佛上天也在预示着什么不祥之事。
汉帝刘宏站在露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雕刻的龙纹。
他今年不过三十四岁,鬓角却已见斑白。远处传来钟声,那是太庙方向,但他知道,此刻的太庙恐怕连香火都稀少了。
“陛下,太常刘焉求见。”
刘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听见张让退下的脚步声,然后是另一个较为沉稳的脚步声接近。
“臣刘焉,叩见陛下。”刘焉跪伏在地,额头触地。
“起来吧,叔父。”刘宏终于转身,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刘焉是汉室宗亲,论辈分确实是他的叔父,但在朝堂上,他们向来只以君臣相称。今日刘宏破例,显然是有心事。
刘焉起身,眼角余光扫过皇帝憔悴的面容。
“叔父可知,昨日又有急报,青州刺史焦和被杀。”刘宏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已是今年第三个了。”
刘焉心中一凛,这正是他今日求见的目的。他拱手道:“陛下,臣正为此事而来。臣以为,刺史制度已不足以应对当下局势。”
刘宏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叔父有何高见?”
“陛下明鉴。”刘焉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自黄巾乱起,天下动荡,各州刺史位卑权轻,既无足够威望统御州郡,又无兵权镇压叛乱。一旦有事,不是被杀就是逃亡,致使州郡无主,贼势愈炽。”
刘宏眉头紧锁:“继续说。”
“臣翻阅旧制,前汉末年及本朝初年,曾设州牧一职,位高权重,多以宗室或重臣担任。”刘焉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如今局势,正宜恢复此制。选清名重臣为州牧,授予军政全权,如此方能安定地方,为陛下分忧。”
刘宏沉默良久,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他何尝不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正在迅速削弱?各地豪强拥兵自重,刺史形同虚设。若不采取非常手段,恐怕...
他沉默良久,忽然冷笑一声:“州牧权重,若生异心,又当如何?”
刘焉似乎早有准备,从容答道:“陛下明鉴。州牧人选当以宗室为先,如刘氏子弟,与国同休戚,必不负陛下所托。再者,可分派心腹大臣监督,使州牧不敢妄为。”
“叔父所言有理。”刘宏终于下定决心,“明日朝会,朕将宣布此事。交州地处偏远,又兼民风强悍,非宗室重臣不能镇抚,就由叔父出任交州牧如何?”
刘焉心中狂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深深一揖:“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次日朝会,崇德殿内气氛凝重。
刘宏高坐龙椅,听着各地传来的坏消息,脸色越来越难看。
“凉州急报,叛军已攻破陇西,刺史耿鄙战死!”
“冀州黑山贼张燕率众十万,攻掠郡县,刺史贾琮求援!”
“荆州刺史徐璆被当地豪强所杀,州郡大乱!”
每一条消息都像重锤敲在刘宏心上。他扫视殿中群臣,大多数人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众卿家,”刘宏声音沙哑,“天下动荡至此,可有良策?”
殿中一片寂静。这时,刘焉出列,将昨日对皇帝的建议又详细陈述一遍。
刘宏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却见张让上前一步:“陛下,州牧权重,若有不臣之心...”
“张常侍多虑了。”刘焉立刻反驳,“所选州牧皆为宗室或世代忠良,岂会生二心?如刘虞乃东海恭王之后,黄琬乃太尉黄琼之孙,皆可托付重任。”
刘宏抬手制止了争论:“朕意已决。即日起,恢复州牧制度。以刘焉为交州牧,刘虞为幽州牧,黄琬为豫州牧。各授军政全权,务必安定地方,平定叛乱。”
“交州偏远,朝廷鞭长莫及,若能在彼处立足,岂不逍遥自在?”太常刘焉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早已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不愿卷入十常侍与何进的争斗之中。若能远离洛阳,偏安一隅,做个逍遥自在的封疆大吏,岂不快哉?
然而,就在他准备洛阳前往交州赴任的前夜,侍中董扶悄然来访。
“大人,侍中董扶求见。”
刘焉眉头一皱。董扶是朝中有名的谶纬学家,精通天文历算,与自己并无深交,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请他进来。”刘焉整理衣冠,恢复了庄重的神情。
董扶匆匆入内,神色凝重。他年约五旬,须发斑白,一双眼却炯炯有神。
不等寒暄,他便低声道:“刘公大祸临头而不自知,扶特来相告。”
刘焉心头一震,强自镇定道:“董侍中何出此言?”
董扶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凑近道:“刘公欲往交州,实乃下策。扶夜观天象,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刘公宗室之胄,德高望重,若往益州,必成大业。”
刘焉手中的茶杯差点跌落,他死死盯着董扶:“此话当真?”
董扶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此乃扶近日推演所得。“益州分野,天子之气;西南之地,龙兴之所”。刘公若不信,可自观之。”
刘焉接过竹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星象推演和谶语。
其中“益州有天子气”几个字格外醒目。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跳动,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刘焉心中翻江倒海。他本只想远离纷争,偏安一隅,董扶的话却在他心中点燃了一簇野心的火苗。益州沃野千里,易守难攻,若真如董扶所言...
“董侍中深夜前来,不会只为告诉本官这些吧?”刘焉试探道。
董扶微微一笑:“刘公明鉴。扶不过顺应天命,前来指点迷津。至于如何抉择,全在刘公一念之间。”
刘焉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此事还有谁知?”
“天机不可轻泄。”董扶摇头,“除刘公外,无人知晓。”
刘焉起身踱步,内心激烈斗争。去交州,可保平安;往益州,则可能卷入更大的风波,但也有机会...
“董侍中以为,本官该如何做?”
董扶正色道:“若刘公甘愿碌碌一生,交州足矣;若胸怀大志,则益州才是用武之地。不过...”他顿了顿,“益州刺史郤俭贪婪残暴,民怨沸腾,恐非易与之辈。”
刘焉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本官明白了。多谢董侍中指点。”
“大人若有意,下官愿效犬马之劳。”董扶深深一揖。
刘焉深吸一口气,眼中野心再也掩饰不住:“董侍中厚爱,刘焉铭记于心。”
次日,刘焉重新上书,言辞恳切:
“益州刺史郤俭,贪暴无度,百姓怨声载道,若不整治,恐生大乱。臣愿请命为益州牧,肃清吏治,安定一方!”
他的奏疏很快得到回应。朝廷正为各地叛乱焦头烂额,听闻刘焉主动请缨,自然应允。
很快,诏书下达:
“以刘焉为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即日赴任。”
临行前,刘焉站在洛阳城外,回望巍峨的宫城,眼中浮现出一抹冷笑。
“天下将乱,汉室衰微,我刘焉岂能坐以待毙?益州……或许正是我的机会。”
他翻身上马,带着亲信部属,向益州进发。
而此时的益州刺史郤俭,尚不知自己的命运已被悄然改写……
与此同时,德阳殿内,刘宏忽然发出一声长叹。
张让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为何叹息?”
刘宏苦笑:“朕今日分权于州牧,不知是救时之策,还是祸国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