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婉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是用她染的红布条缝的,里面装着晒干的合欢花。“那我们把草珀放进去吧,” 她认真地说,“合欢花能让人高兴,让它们做伴,草珀就不会闷了。” 她的红头绳与锦囊上的流苏缠在一起,像两道小小的火焰,映得琥珀的光愈发温润。
张思贞看着那株草珀,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盒壁。青玉的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让她想起去年在山涧里摸到的冰,那时涧水刚化,底下沉着片被冻住的柳叶,也是这般晶莹剔透。“它不是被惊扰,”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草珀说话,“是在等我们看懂它的故事。”
苏瑶指尖托着松珀轻轻转动,晶体在油灯下流淌着蜜色的光,那些细密的流纹仿佛活了过来,顺着光线的轨迹缓缓游走 —— 有的像松针在雪地上拖出的银线,有的像山溪在石缝间绕出的曲流,最妙的是靠近芽尖的地方,一道流纹忽然打了个旋,活像去年林小婉在药圃里追蝴蝶时踩出的脚印。
“北坡断崖?” 张思贞忽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点灯花的碎屑,“是不是长着野蔷薇的那处?上月我去采苍术,见那老松树的树洞裂了道缝,里面像藏着什么发亮的东西,当时还以为是反光的碎石。” 她的指尖在《药草图谱》的空白处飞快地画着,三两下就勾勒出断崖的轮廓,树洞里特意点了个小小的圆点。
苏瑶笑着点头,将松珀凑到她眼前:“你看这流纹里的气泡,是不是像极了崖下的雾?” 晶体深处果然藏着串极小的气泡,在光里浮动时,真像清晨从谷底漫上来的白汽,将那株柴胡芽裹得若隐若现。她想起发现松珀那天,晨露刚落,老松树的树皮上还挂着冰晶,树洞深处却透着暖融融的光,龙涎草的叶片上凝着霜,凑近了能闻到松脂与药草混在一起的奇香。
林小婉扒着案沿踮起脚,鼻尖几乎要碰到松珀,忽然指着晶体边缘的一道浅痕:“这里像不像小松鼠的爪印?” 那道痕迹确实带着点尖利的弧度,在流纹间突兀地拐了个弯,倒像是哪个小家伙曾扒着松脂探头探脑,不小心留下的印记。她越看越觉得像,忍不住用指尖在自己手背上画着,惹得张思贞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别闹,仔细看师父说的流纹。”
“这流纹是松脂凝固时形成的,” 苏瑶将松珀放回盒中,指尖划过靛蓝绒布上的纹路,“就像人写字会留下笔锋,草木凝结也会记下当时的风雨。” 她指着其中一道粗壮的流纹,“那天定是刮了西风,你看这纹路斜斜地往东南走,和北坡的风向正好对得上。”
张思贞忽然起身去翻药篓,从最底层翻出片晒干的松树皮,树皮上还留着松脂渗出的痕迹,黄中带褐,与松珀的底色隐隐相合。“您看,” 她将树皮凑到灯前,“这上面的脂痕和松珀的流纹多像,只是一个成了固态,一个还藏在树皮里。”
林小婉也跟着忙活起来,从自己的小竹篮里掏出颗松果,硬要往松珀旁边放:“让它们认认亲!” 松果的鳞片蹭过青玉盒,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在回应她的话。檐外的夜鸟又啼了一声,月光从盒角的缝隙钻得更深了,在靛蓝绒布上织出的光丝里,仿佛真能看见百年前的松脂正顺着树干缓缓流淌,将那株柴胡芽温柔地裹住,连同当时的风声、月光、还有某个路过的小松鼠的影子,都一并封存在了时光里。
苏瑶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松珀哪里是什么凝固的光阴,分明是活着的故事 —— 它记得北坡的风,记得老松树的呼吸,记得龙涎草的清苦,如今又要记下林小婉的红头绳、张思贞的批注,还有这药庐里的灯影与笑声。她轻轻合上樟木匣子时,特意将那片松树皮也放了进去,让新旧的草木光阴,在黑暗里悄悄说会儿话。
林小婉突然拍手:“我知道了!可以串成手链!” 她从发髻上拔下根红头绳,就要往松珀上缠,被张思贞轻轻按住手。“松珀性脆,得用银丝裹着才好。” 张思贞望着苏瑶,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我记得药柜第三层有卷银丝,是去年修药杵剩下的,或许能派上用场。”
苏瑶笑着点头时,忽然注意到盒底的绒布上绣着朵小小的兰草,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线头。她想起老玉匠说过,这盒子的原主人最爱兰草,每年春天都要在窗下种满兰苗。此刻看着林小婉踮脚去够药柜上的银丝,张思贞正用软布细细擦拭松珀,忽然觉得这两株松珀倒是寻对了归宿 —— 比起锁在空匣里蒙尘,倒不如在孩子们的笑语里,慢慢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张思贞的指尖轻轻抚过玉盒边缘,那里有块极浅的磕碰痕迹 —— 她记得那是去年师父临终前,攥着这盒子咳得厉害,失手掉在青砖地上撞出来的。当时师父还笑着说,这道痕倒像龙涎草的主脉,是天意留的记号。此刻她望着盒中暗红的叶片,忽然想起师父说过,只有生长在千年古松下、吸足了晨露月华的龙涎草,才会显出这般像血珀般的色泽。
“真的能救王阿婆吗?” 林小婉的声音里带着怯怯的期待,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王阿婆上周来药庐时,咳得直不起腰,枯瘦的手抓着门框说,家里的稻子快熟了,想亲眼看着收完。小姑娘当时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缠着张思贞问有没有能治咳嗽的草药,把药架上的枇杷叶翻得乱七八糟。
苏瑶拿起一片龙涎草,叶片在指尖轻颤,叶缘的锯齿沾着点细密的白霜。“这株龙涎草长在鹰嘴崖的老松下,我守了三天才等到它完全成熟。” 她想起采摘时的惊险,崖壁上的藤蔓突然断裂,她攥着岩缝悬在半空,怀里的玉盒却始终紧紧贴着心口,“王阿婆的肺疾,张大叔的腿伤,都得用它做药引。”
张思贞已经从药柜里翻出了两叠药方,是之前给王阿婆和张大叔诊脉时开的。她把药方摊在案上,指尖点着其中一味药:“加上龙涎草,这剂止咳汤的效力能增三成。” 说着又取来纸笔,“我现在就把药引的用法记下来,明早天不亮就送去。”
林小婉突然踮脚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松针,火苗 “轰” 地窜起来,映得她脸颊通红:“我也去!我能帮着背药篓!” 她还记得张大叔上次来送新米时,走路一瘸一拐的,却非要把最重的那袋扛到灶房,说苏瑶姐姐带着两个丫头不容易。
苏瑶看着案上的龙涎草,忽然想起师父曾说,最好的药材从来不是长得最壮硕的,而是那些能解人急难的。去年山里闹瘟疫,师父就是用仅剩的半株龙涎草救了半个村子的人,自己却累得倒在了药碾旁。此刻玉盒里的叶片泛着微光,倒像是师父留在世间的眼睛,正看着她们把这份医者的暖意传下去。
张思贞已经把龙涎草小心地分成两份,用防潮的油纸包好,外面还裹上了林小婉绣的兰草帕子。“这样既能保持药性,又不会碎掉。” 她把药包放进竹篮,又往里面塞了个暖炉,“夜里凉,别让药气受了寒。”
林小婉抱着竹篮在屋里转圈,红头绳扫过药架上的陶罐,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姐姐你看,” 她忽然指着墙上的药草图,“龙涎草的叶子真的像小龙的舌头!” 张思贞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了 —— 不知何时,小姑娘在图旁画了条歪歪扭扭的小龙,正吐着舌头接住叶片上的露珠。
窗外的铜铃又响了,这次带着风里传来的稻禾香。苏瑶望着两个孩子忙碌的身影,灶膛里的松木还在噼啪作响,把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地晃动着。她轻轻合上玉盒,盒盖与盒身相触的瞬间,仿佛听见师父在远处叹了口气,那声音里,满是欣慰的暖意。
林小婉的小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眼睛却像黏在了玉盒上似的,连眨都舍不得眨。“我上次偷偷翻《百草经》,看到书上画的龙涎草旁边,还画着个采药人悬在崖上呢。” 她忽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当时我就想,谁要是能采到这样的神草,肯定比说书先生讲的大侠还厉害。”
苏瑶笑着把一片龙涎草递到她面前,叶片边缘的锯齿轻轻扫过她的指尖,引得小姑娘痒得缩了缩手。“这草虽金贵,说到底也是草木,哪有那么多神神道道的。” 她想起采摘时被藤蔓划破的手背,此刻伤口已经结了痂,“不过它确实挑地方,非得长在崖壁背阴处,旁边还得有老松的根须盘着才肯活。”
张思贞已经从里屋取来《百草经》,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小楷,旁边还夹着几片干枯的标本。她把书摊在案上,手指点着其中一段:“你看这里写着,‘龙涎草性烈,需以晨露浸去燥气,每日辰时换露,不可沾半点人间烟火气’。” 说着抬头看向苏瑶,眼里带着点不确定,“我们院里的那口老井,清晨会结层薄露,能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