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时,药庐的窗棂上染着一层淡淡的橘红,夕阳把檐角那串晒干的艾草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案头摊开的《百草经》上。林小婉凑过去的身影带起一阵轻浅的风,檐下挂着的铜铃叮当地响了两声,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药香。她踮着脚尖,辫梢上系着的浅绿丝带随着动作轻轻晃荡,小手指在泛黄纸页上 “辰时” 两个字周围画着圈,指甲盖还沾着上午捣药时蹭到的一点黄芩粉末,在纸上留下淡淡的黄痕。
“辰时就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对不对?” 林小婉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甘草水,甜丝丝的带着雀跃,眼睛亮得像藏了两颗星星,“我明天天不亮就去守着井台,保证第一滴露水都接得干干净净!” 她说着就转身要往药庐后院跑,那里堆着前几日刚买回来的陶罐,粗陶的表面还留着烧制时的纹路,她早就挑好了一个最光滑的,想着哪天用来装自己采的草药。
可刚迈出两步,手腕就被轻轻拉住了。张思贞的手指修长,指节因为常年抓药、碾药而带着一层薄茧,却力道适中,刚好让她停住脚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领口处绣着的药草纹样已经有些褪色,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只露出微微蹙起的眉头。“书上说要用无根水,” 他的声音比林小婉沉稳些,像煮得恰到好处的陈皮茶,带着几分温润的质感,“井水里有地气,怕是不行。”
林小婉歪着头看他,辫子垂在肩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带:“那去哪里找无根水呀?总不能等下雨吧,师父要的急呢。” 张思贞抬手拂去她肩上沾着的一片干菊花瓣,目光落在窗外的远山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一片苍翠的竹林轮廓。“后山的竹林里,清晨竹叶上的露水最干净,”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要起得更早,寅时就得出发,山路暗,还得带着灯笼。”
林小婉一听,眼睛更亮了,连忙点头:“寅时就寅时!我今晚早点睡,肯定不会迟到的!” 她说着就想继续去找陶罐,却被苏瑶轻轻唤住了:“晚晚,先别急,让师兄再看看书,确认一下露水的用法,别出了差错。”
苏瑶坐在案后,手里握着一枚已经磨得光滑的银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金银花,是当年师父亲手给她戴上的。她看着案上的《百草经》,封皮是深褐色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边角处还有几处细微的磨损,那是多年来被人反复翻阅留下的痕迹。这本书是师父临终前传给她的,书页间还留着师父身上独有的、混合着艾草与当归的气息,每次翻开,都像是师父还在身边一样。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书页上的字迹,那是师父年轻时用小楷写的批注,笔画工整,带着几分娟秀。书页里夹着不少草药标本,有的已经泛黄发脆,有的还带着淡淡的颜色。最上面的一片是蒲公英,绒毛还依稀可见,那是师父三十年前在山顶采的,当时她还小,跟在师父身后,看着师父小心翼翼地把蒲公英压在书里,说要留着给她做样子。
再往下翻,有一片带着锯齿边的叶子,叶片上还留着一点淡淡的红色印记,那是林小婉去年采的。当时小姑娘第一次跟着去山上认药,看到这片叶子觉得好看,就摘了下来,结果被叶子边缘的细刺扎了手,哭着跑回来找她。后来林小婉就用红笔在叶子旁边写了 “这个叶子会扎手”,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还在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哭脸,看得她和张思贞都笑了好久。
苏瑶的目光又落在旁边的一页,那里夹着一片和龙涎草十分相似的叶子,叶片翠绿,根茎处用铅笔标注着 “此草与龙涎草形似,然根茎有剧毒”。这是张思贞去年发现的,当时他跟着药农去深山采药,看到这种草,差点当成龙涎草采回来,幸好他细心,发现根茎处的颜色和龙涎草略有不同,回来后查了好几本书,又请教了老药农,才确认这是一种有毒的草药,赶紧在书上做了标注。他的字迹比林小婉工整些,却也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笔画间透着认真。
看着这两个孩子的标注,苏瑶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眼底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她想起当年自己和师兄跟着师父学医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在书里夹标本、写批注,师父总是笑着说她们俩是 “小药痴”。如今师父不在了,她成了孩子们的师父,看着林小婉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活泼好动,张思贞像当年的师兄一样沉稳细心,心里就觉得格外温暖。
“师父,你在想什么呀?” 林小婉注意到苏瑶的目光,凑过来趴在案边,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书,“是不是在想师祖呀?” 苏瑶点点头,把书轻轻翻开一页,指着里面一片泛黄的薄荷标本说:“是啊,这是你师祖当年在溪边采的薄荷,她说夏天用这个泡茶最解暑,当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总爱偷喝她泡的薄荷茶。”
张思贞也走了过来,站在案边,目光落在那片薄荷标本上,轻声说:“师父常说,师祖是最懂草药的人,要是师祖还在,肯定能教我们更多东西。” 苏瑶抬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眼底带着几分怀念:“你们师祖要是看到你们这么用心学草药,肯定会很高兴的。明天你们去采露水,一定要小心,山路滑,别摔着了。”
林小婉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师父放心,我会跟着师兄,不会乱跑的!” 张思贞也说:“师父,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妹的,采完露水我们就赶紧回来,不耽误您制药。” 苏瑶笑着点头,把《百草经轻轻合起来,放在案上,然后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两个干净的瓷瓶:“明天你们就用这个装露水,瓷瓶干净,不会影响露水的药性。”
暮色像一层柔软的纱,将整个药庐轻轻裹住,窗外的虫鸣声渐渐低了下去,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蛙鸣,衬得室内愈发安静。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着,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案上的草药和书籍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林小婉手里捧着那个刚找到的瓷瓶,指尖轻轻摩挲着粗陶表面的纹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张思贞,叽叽喳喳地说着:“师兄,明天我们去竹林,是不是要走东边那条近路呀?我上次跟着师父去过一次,路边还有好多小雏菊呢!”
张思贞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药草图谱》,闻言抬头,温和地笑了笑:“那条路是近,但最近下过雨,有些地方会滑,我们还是走西边的路吧,虽然远一点,但更安全。” 他的目光落在林小婉手里的瓷瓶上,又补充道:“对了,明天出发前,记得把瓷瓶擦干净,别沾了灰尘,影响露水的纯净。”
林小婉用力点头,把瓷瓶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我知道啦!我今晚就把它擦得亮亮的,保证一点灰都没有!”
就在这时,苏瑶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两人的对话:“炮制的法子我倒记得个更稳妥的。” 她从案后站起身,动作从容,身上那件淡紫色的襦裙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裙摆上绣着的几株草药图案,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她朝着药柜的方向走去,药柜是深棕色的,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贴着标签的陶罐,标签上的字迹都是她亲手所写,工整而清秀。
药柜深处,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陶瓮,瓮身刻着简单的云纹,表面还沾着一点泥土的痕迹。苏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陶瓮抱了出来,陶瓮不算轻,她抱在怀里,脚步稳而缓。“去年冬天攒的雪,” 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当时下了好大的雪,我和你们师祖一起在院子里扫的雪,埋在松树下阴干的,用这个代替晨露,药性更温和些。”
林小婉和张思贞都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陶瓮。林小婉踮着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辫子垂在肩前,轻轻晃动着:“师父,这里面真的是去年的雪吗?雪怎么能放这么久呀?” 苏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松树下阴凉,又干燥,雪融化成水后,能保存得更久,而且不会变质,用来制药最合适不过了。”
张思贞看着陶瓮,若有所思地说道:“用雪水代替晨露,既能避免我们凌晨赶路的辛苦,又能让药性更温和,师父想得真周到。” 苏瑶点点头,将陶瓮放在案上,又转身走向另一个药柜,这个药柜里放着的都是今年新采的药材。她打开柜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切片的药材,颜色鲜亮,质地饱满。
她从中取出两包药材,一包是当归,一包是黄芪。当归切片肥厚,颜色呈深褐色,边缘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红色,透着浓郁的药香;黄芪切片整齐,呈淡黄色,质地紧实,闻起来有一股清甜的香气。“都是今年新采的,” 苏瑶将药材放在案上,轻轻打开纸包,让两人看清里面的药材,“当归是在山顶的向阳处采的,那里的土壤肥沃,当归长得格外好;黄芪是在山腰的坡地上采的,日照充足,药性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