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用过早饭,君逸尘陪惠太妃坐在廊下。惠太妃指着院中的石榴树,那树是君逸尘刚来时栽下的,如今已枝繁叶茂。“当年我怀你时,特别爱吃石榴,你父皇总坐在窗边,一粒一粒帮我剥好,说‘多吃些,将来孩子定像石榴籽似的饱满’。”她笑了笑,眼角的纹里盛着暖意,“你在我肚子里就不安分,小腿总踢得我生疼,活脱脱个小武将。都怪我……当年吃错了东西,夜里突然腹痛,你没足月就早产了,生下来才三斤重,像只小猫似的。”
君逸尘的手猛地攥紧,声音沉了下去:“母妃,那食物是谁给的?我去查,定要揪出是谁做的手脚!”
惠太妃却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查不得。我心里有数,当年的人,如今大多身居高位,查出问题,只会掀起血雨腥风。恩恩怨怨,何时是个头?”
君逸尘望着她鬓边的白发,喉结滚动了几下:“母妃,您在宫里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吧?我听说您当年深得父皇宠爱,可这份宠爱,想来是用无数隐忍换来的。宫里还传,您生下我后,便再未生育,为何不再生一个留在身边?”
惠太妃沉默片刻,望着天边的云朵,轻声叹息:“你父皇子嗣众多,储君之位只有一个,多少人为了太子之位斗得头破血流。我慕容家族世代为朝廷征战,地位显赫,本就惹人瞩目,若再多生一个皇子,只会被卷进更深的漩涡。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再走一遍当年的路。”
“母妃,孩儿此刻才算真正明白。”君逸尘望着惠太妃鬓边的银丝,声音里带着彻悟后的沉静,“当年将我送出宫墙,是为护我性命周全;如今拿出这封遗诏,仍是为我挡去前路荆棘。父皇的字里行间,竟把二十多年后的境况都算得这般细致,连‘勿卷入无谓之争’都替我写进了铁令里。”
惠太妃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眉心的纹路——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深得像刻进去的。“傻孩子,先皇的遗诏再好,也护不了你一世。”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湖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如今你已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刀枪剑戟伤不了你,可人心鬼蜮才最是难防。你虽被封了安王,听着是‘安稳’的意思,可兵权还在手里攥着,这‘安’字,就落不实。”
君逸尘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合璧玉。龙佩与凤佩相触,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应和太妃的话。“母妃是说,圣上与朝臣,终究会忌惮这兵权?”
“当今圣上是明君,却也深谙制衡之道。”惠太妃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你手握重兵,又是先皇遗诏认回的皇子,于朝堂而言,本就是根扎眼的刺。林德那帮老臣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哪天抓住由头,拿‘兵权在握,恐生异心’做文章,便是先帝遗诏也护不住你。”
君逸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早朝时林德晦暗的眼神,想起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原来那些看似无意的举动,早已藏着步步为营的算计。“那……我便如先前所想,将兵权交还?”
“交还也需得时机。”惠太妃摇头,“此刻骤然交权,反倒显得你心虚;可若迟迟不交,又难免落人口实。”她望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疼惜,“这皇家的路,从来都是如履薄冰。当年我护不住你,只能把你推开;如今你回来了,我能做的,也只是替你看清脚下的坑。”
正说着,崔承顺端着宵夜过来,见两人神色凝重,脚步放轻了几分。惠太妃接过燕窝羹,却没动,只对君逸尘道:“尝尝吧,你小时候身子弱,我总想着给你补补,却没机会。”
君逸尘接过玉碗,温热的暖意从指尖漫到心底。“母妃,孩儿有个想法。”他放下玉碗,眼神亮了起来,“边境虽未宁,但守将中不乏可用之才。我可奏请圣上,举荐可靠之人暂代兵权,既显不出刻意交权的退让,也能让圣上安心。”
惠太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倒是个稳妥的法子。只是举荐何人,需得慎之又慎,万不能让兵权落入林德一党之手。”
“孩儿心中已有合适人选。”君逸尘胸有成竹,“副将秦苍跟随我多年,忠勇可靠,且与朝中派系无涉,由他暂代,最是妥当。”
惠太妃点了点头,端起自己的那碗燕窝,终于尝了一口,眉眼间舒展了些:“如此甚好。你既已想明白,便按自己的心意去做。记住,无论何时,守住本心,比守住兵权更重要。”
月光爬上墙头,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终于交握的双手。君逸尘望着天边的星辰,忽然明白,所谓身份归位,从来不是为了争夺什么,而是为了找回那些被时光偷走的陪伴。先皇的遗诏、合璧的玉佩,终究是为了让这份迟来的亲情,能在安稳里,慢慢生根发芽。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相府密室里,林德正捏碎手中的茶盏,碎片刺破掌心,渗出血珠。那封遗诏在他眼中,从不是先皇的铁令,而是点燃阴谋的火星——一个手握兵权的“安王”,于他而言,是眼中钉,更是必须拔除的祸根。
一场新的风波,已在暗处悄然酝酿,只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