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曜心里越来越担忧害怕,就主动上书说自己年纪大了,请求辞去侍中、左国史这两个官职,只希望能完成正在撰写的史书,把其他事务交给别人处理。可孙皓始终不同意。后来韦曜生病,孙皓虽然派人给他送医送药、监护照顾,却抓着他不放,催他做事更急了。
孙皓每次设宴,都会持续一整天,在座的人不管能不能喝酒,都规定要喝够七升。就算喝不完,也要把酒倒在杯子里灌下去,必须喝完。韦曜平时喝酒,从来超不过两升。一开始孙皓还对他特别礼遇,常常为他减少酒量,有时还偷偷赐他茶水代替酒。可等到韦曜失宠后,孙皓就强迫他喝酒,只要喝不完,就把这当成罪过。
另外,孙皓还喜欢在酒后,让侍臣去刁难反驳朝中大臣,用嘲弄、贬低的方式,揭别人的隐私和短处来取乐。要是有人犯错,或者不小心触犯了孙皓的名讳(古代对君主的名字要避讳,不能直接说),就会被抓起来,严重的甚至会被杀掉。
韦曜觉得,这样做表面上是互相诋毁伤害,实际上会助长内心的怨恨,让朝廷上下不能和睦相处,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每次被要求刁难大臣时,他只拿儒家经典里的义理来提问,不参与嘲弄。孙皓却认为韦曜不听从自己的命令,对自己不够忠诚尽力,于是把之前积累的不满和怨恨加在一起,下令把韦曜抓起来关进监狱。这一年,是凤皇二年(公元 273 年)。
韦曜在监狱里,通过狱吏递上了一封奏疏,说:“我蒙受陛下的恩惠,受到的宠爱没人能比,却没有一点微小的功劳来回报,白白辜负了陛下的恩宠,让自己陷入重罪。想到自己即将化为灰烬,永远被抛弃在黄泉之下,我心里还有些想法,实在想让陛下知道。
我以前见过世间有古代的历法注释,里面记载的内容大多虚假不实,就算是写在书籍里的,也有很多错误。我于是查阅各种传记史料,考证核对不同说法,收集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内容,写了一部《洞纪》,从远古的伏羲开始,一直写到秦、汉时期,一共三卷。本来还打算从黄武年间(孙权的年号,公元 222-229 年)开始,另外写一卷,可惜事情还没完成。
我还见过刘熙写的《释名》(一部解释事物名称的书),里面确实有很多好内容,可世间事物种类太多,很难详细研究,所以难免有对有错,尤其是关于官爵的部分,还有不少错误。我觉得官爵制度,是现在最需要弄清楚的,不该出现错误。我不顾自己身份低微,又写了《官职训》和《辩释名》各一卷,本来想上奏给陛下看。刚抄写完成,就因为自己没规矩(指触怒孙皓),被关在监狱里等待处置。等到我被杀的时候,最遗憾的就是这些书没能让陛下看到。所以我冒昧地在死前写下这份奏疏,恳请陛下把这些书从秘密府库(朝廷收藏书籍的地方)里取出来,呈给陛下过目。
我又怕自己见识浅薄、内容粗陋,不符合陛下的心意,心里又害怕又紧张,呼吸都像小鸟一样轻,恳请陛下能垂怜体察。”
韦曜本想靠这封奏疏求条活路,可孙皓看到奏疏后,没被他的恳切打动,反而嫌弃奏疏上有污渍,特意拿这事质问韦曜。韦曜赶紧解释:“臣写这封奏疏,本来是想呈给陛下看的,怕里面有错误,反复检查诵读,不小心弄脏了。现在被陛下质问,臣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臣在这里向陛下认罪,叩首五百下,还恨自己不能亲手抽打自己来谢罪。”
就在韦曜生死悬一线时,华核接连上奏疏救他,疏中说:“韦曜赶上这千年难遇的时代,承蒙陛下特殊的怜悯和赏识,凭着他的儒学功底,能参与编写国史,还能像‘貂蝉’(古代高官的服饰装饰,代指高官)一样在宫中任职,回答陛下的提问。圣明的朝廷一向仁爱宽厚,重视礼法、追念先辈,之前迎接神灵祭祀时,陛下还流着泪嘱咐韦曜做好记录。
可韦曜愚笨糊涂,没能好好宣扬陛下像舜帝那样的美德,反而因为固执地坚持史官的规矩(指反对给孙和写 “纪”)被关押,导致陛下的圣明意图没法记录,高尚品行没法彰显 —— 这确实是韦曜愚昧造成的死罪。
但臣怀着诚恳的心意想说:韦曜从小就勤奋好学,就算老了也没懈怠,钻研古代典籍,能做到温故知新,说起他了解的古今大事,在朝外官员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从前李陵当汉朝将领,兵败后没回国反而投降了匈奴,司马迁没有痛恨李陵,还为他辩解。汉武帝因为司马迁有优秀史官的才能,想让他完成正在撰写的《史记》,忍着怒气没杀他,最后《史记》终于写成,流传千古。现在韦曜在吴国,就像汉朝的司马迁啊!
臣看到这些年,各地出现的祥瑞征兆很明显,神灵的指示、上天的回应接连出现,天下统一的日子,想必不会太远了。等天下平定后,需要根据时代情况制定制度 —— 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的礼仪不互相沿用,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的音乐不互相承袭,质朴和文饰的道路不同,增减修改的方式也不一样,这时候就需要韦曜这样的人,依照古代的道义,来修改制定新制度。
汉朝继承秦朝的基业,有叔孙通制定了一代礼仪;韦曜的才学,也和叔孙通不相上下。另外,《吴书》虽然已经有了大致框架,可 “叙赞”(史书里总结性的评论文字)还没写。从前班固写《汉书》,文辞典雅优美;后来刘珍、刘毅等人写《汉记》,远比不上班固,尤其是 “叙传” 部分,写得更差。现在《吴书》要流传千年,和其他史书编在一起,后代有才能的人会根据它评判善恶 —— 要是没有韦曜这样的良才完成它,实在会让这部不朽的史书留下缺憾。像臣这样愚笨无能的人,实在没法胜任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