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恪接过张栎递来的圣旨,指尖微顿,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神色展开。明黄绢帛上,密密麻麻列着十多项条款,他逐行往下看,眉头渐渐拧紧,不过片刻,周身的气息便骤然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的怒意再难抑制,几乎要快冲了出来。
圣旨的字句里陈蒨的贪婪与算计,可谓是昭然若揭。他只肯拨给最低限度的粮草,仅够鲜卑人勉强活到来年开春。
可反过来,要鲜卑付出的交换条件,却如同是在敲骨吸髓一般,桩桩件件都在往他们一族的命脉上斩去。
陈蒨既要鲜卑全族在寒冬来临前退往漠北,将大漠以南割让予魏国,又要从族中征发三十万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服徭役在漠南与大漠之间筑起高墙。
要鲜卑单于拓跋恪亲赴洛阳,当面跪地求和,还要将鲜卑单于的下一任继承人送往洛阳为质,并向大魏称臣纳贡。
……
除上述之外,鲜卑还须一次性支付黄金千两、战马万匹、各式优质皮毛以十万计,并分十年交付牛、羊各五十万头,作为战争赔款。
“荒谬!这简直是天大的荒谬!这哪里是你们魏国皇帝的救济,分明是明火执仗的敲诈!
我们鲜卑儿郎生在马背、长在草原,生来便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是能弯弓搭箭的战士!纵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可能向你们南人屈膝低头!”
张栎面上依旧是来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鲜卑人的暴怒与他毫无关系。他心里门清,这帮早已粮尽的劣胡,压根没有半分与自己讨价还价的余地,眼下这般拍案怒骂,不过是困兽犹斗的无能狂怒罢了。
“单于,您的族人是不是草原的统治者、是不是马上的战士,本使无从置喙。
但本使只知一件事,就是若您不肯应下陛下的要求话,那无需等待到明年开春,您麾下的子民就要先成冻饿而死的匹夫了!”
见拓跋恪眼中的怒火逐渐熄灭,张栎又连忙趁热打铁道:
“单于,人在没有吃饱的时候,就只有一个烦恼。所以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它的身外之物,在生存面前都是可以舍弃的!”
“不……孤不能答应!”拓跋恪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声音里满是挣扎,“这分明是饮鸩止渴!孤绝不能押上全族的未来,去赌洛阳那位帝王的所谓仁慈!”
“单于觉得是饮鸩止渴?可在我看来,这分明是弃车保帅、断臂求生的唯一活路。毕竟眼下这光景,若连命都没了,那族人的未来又从何谈起呢?”
两人又在帐中面对面坐了一个时辰后,拓跋恪才算下定决心,重新捧起案上的圣旨。
“贵使所言极是。”他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目光却紧紧盯着圣旨,似在对张栎说,又似在对自己默念,“孤……孤应允大魏天子提出的所有条件。只要陛下能伸出援手,救我鲜卑子民于水火,那孤便别无他求了。”
“我很高兴单于能深明大义,为鲜卑一族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既然您已做出选择,那便将您所有的兄弟、儿子全部带上,随我回京面圣吧!”
……
洛阳,太极殿内,拓跋恪敛去了身为鲜卑单于的锋芒,亦步亦趋跟在张栎身后,行至殿中,对着御座上的陈蒨恭谨叩首,行足了人臣之礼。
而张栎则将出使草原、说降拓跋恪的始末娓娓道来,桩桩件件皆合陈蒨心意。他听毕,看向张栎的目光里满是赞许,对他此行的成果,可谓是极其满意。
退朝前,陈蒨忽地开口叫住转身欲退的拓跋恪,语气里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沉凝道:
“拓跋恪,你且留步,朕尚有一事问你。”
待殿内朝臣尽数退去,殿门轻阖,陈蒨才示意内侍抬上一副甲胄,缓声问道:
“此乃晋军制式甲胄,你在漠南之时,可曾见过?”
拓跋恪闻言,眼睛微眯,绕着甲胄转了一圈后才从脑海里寻出些蛛丝马迹来。
“回陛下,臣在漠南确曾见过类似的甲胄。前年秋末,臣部斥候在燕山脚下,曾撞见一小队身着此甲的兵士,当时只当是中原商旅私贩的兵甲,并未深究,如今看来,竟是晋军制式!”
陈蒨听罢,不由得面上一喜,忙追问道:
“可否知道他们的去向?”
“臣的斥候只见到他们从上谷郡的方向进入魏境,之后便不知所踪了。”
“唉——罢了,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