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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钝刀子割肉,一天天捱过去。

洪州城纪家大宅的客房里,周安、洛晨、纪浩然三人,打从贡院那个“活棺材”里爬出来,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勉强能下地。

身子骨还是发虚,干啥都提不起精神,应该是考试的时候,耗了心神。

这种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靠时间去养。

纪家待客周到,吃喝用度样样精细。

可这等着放榜的日子,比考试那三天还磨人,所以三人的脸色一直恢复不到考试之前。

头几天,仨人还能强撑着凑一块儿,把考场里写的文章一点一点回忆着默出来,互相琢磨琢磨。

越往后,这话头就越难提了,每个人的心都静不下来,越说越是怀疑自己。

后面能好好吃饭,周安就制止了这种探讨的议论。

洪州城的天闷热得像个大蒸笼,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

整个纪府的气氛都绷得紧紧的,上上下下都在焦急地等那个结果。

几百里外的清水村,日子也过得提心吊胆。

自从周安去赶考,周翠天不亮就爬起来,对着灶王爷的画像念念叨叨,求神仙保佑她爹平平安安,最好能高中。

于春丽和李杏早没了做针线的心思,给周安准备的新衣裳早就缝好,心里头空落落的没个着落。

俩人常坐在门槛上,眼巴巴望着村口那条被日头晒得发白的土路。

读书的周墨轩、周来福、裴逸安三个,也都跟着紧张。

秦里正更是隔三差五就晃悠到周家院门口,探头往里问:“有消息没?”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府城放榜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到村里,可就是忍不住,非得问这一嗓子才踏实。

县衙后院,宁县令两口子又是另一番光景。

宁县令这几天在书房里坐立不安,看公文时,眼睛总忍不住往墙上挂的日历瞟。

宁夫人坐在窗边喝茶,瞅着丈夫那焦躁样儿,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搅着,故意拔高了声、

“老爷,您这么晃来晃去的,晃得我眼晕。一个乡下举子,走了运才考个秀才。您瞧瞧这洪州城里,多少富家少爷,打小就请名师指点,正经读了十几年圣贤书,都不一定能中举,他周安,哼,怎么可能头回下场就中?”

抿了口茶水,宁夫人接着刺道:“早跟您说了,别把竹茹那丫头嫁到他家去。”

在宁夫人眼里,周安那就是个贱民,就算嫁的是个庶女,但跟周安扯上了关系,宁夫人也觉得脸上臊得慌。

反正从头到尾,她只觉得周家一屋子的泥土气,满满的看不上。

要不是宁县令压着,她的嫌弃不会只在眼睛中表现出来。

“妇人之见,目光短浅,”宁县令脸一沉,袖子一甩,转身就出了书房。

洪州城里,日子就在这焦心的煎熬里一天天爬过去。

初十、十五、二十……城里茶馆酒楼开始传出各种小道消息,说谁谁文章写得花团锦簇,谁谁家世显赫必定高中。可这些话传到纪家院子里,仨人连听的心思都没有。

终于熬到月底最后一天。

天刚亮就阴沉沉的,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再差的天气,都阻拦不了秀才们看榜的心。

纪家的小厮天不亮就蹲在了贡院外街角的墙根底下。

周安、洛晨、纪浩然三人也强打精神,早早来到了离贡院放榜处最近的一家茶楼。

一进去才发现,茶楼里早已挤得满满当当。他们仨找了个角落的条凳,胡乱挤着坐下。这刻的时间过得比蜗牛爬还慢。

与此同时,清水村周家。

于春丽正端着碗,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手猛地一抖,“啪”一声脆响,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和李杏看着一地狼藉,脸色瞬间煞白。

周翠连忙蹲下去捡碎片,嘴里不住念叨:“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不破不立……”

裴逸安来到厨房,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府城那边,今天放榜了没有……”

周来福叹气:“就算今天放榜,消息传到咱这儿,少说也得好几天。”

周墨轩紧锁眉头:“这等的滋味,太熬人了。”

县衙书房里,宁县令背着手站在窗前。宁夫人坐在一旁,慢悠悠修着指甲:“老爷,急什么,就算那边今天放榜,您坐这儿还能立马知道不成?不也得等信儿。”

茶楼里,洛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发颤:“其实…我也知道自个儿考上的希望渺茫…可这锣声一响,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抱着那点指望……”

“没亲眼看到名字,谁能死心。”纪浩然哑声道,声音紧绷。

周安攥紧汗湿的手,脑中全是功名带来的安稳。

脚步声杂乱,看榜的人陆续回来。

纪家一个小厮满脸喜色跌撞冲进来,直奔纪浩然:“少爷…您…中了,第三十七名!”

纪浩然霍然起身,晃了晃,猛地抓住小厮:“当真!”

“真,小的看了好几遍!”

纪浩然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长出一口气,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狂喜和释然,下意识看向周安和洛晨。

洛晨眼神一黯,强挤出笑容拱手:“恭喜纪兄。”周安也立刻道贺。这时,洛家小厮走了进来,脸色已说明一切。洛晨无力坐回凳上。

就在这时,茶楼门口炸开,周铁根炮弹似的冲进来,一眼看到周安,爆发出嘶吼:“爹………中了!爹中了,第五名啊爹………”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和狂喜。

扑通跪倒抱住周安的腿,仰着脸涕泪横流,只会反复嚎叫:“中了!爹中了!第五!爹…”

周安看着儿子模样,强压的酸涩激动猛地冲上眼眶,大手用力按住儿子肩膀:“铁根,起来,爹知道了。”

“恭喜周老爷,贺喜周老爷!”纪家小厮们齐声道贺。

举人可以做官,周安此刻成了老爷。

茶楼里尚未离去的人,目光复杂地聚焦在这对父子身上。

巨大的喜悦过后是疲惫。周安定了定神:“纪兄,洛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纪府。”

纪浩然点头:“周兄所言极是。洛兄……”

洛晨深吸一口气:“我虽未得中,也替二位高兴,莫要管我,你们快回。”

纪浩然吩咐自家小厮留下照看。

三人分头。

回到纪府,早已一片欢腾。

但狂喜过后,是更紧迫的流程。

纪浩然熟谙此道:“周兄,须速去拜谒主考大人与阅我等卷子的房师大人,此为定例。”

周安警醒:“多谢纪兄提点。”

两人顾不上疲惫,换上体面衣裳,由纪家管事引路,前往拜谢师恩,聆听训诲。

随后去领取象征举人身份的“金花捷报”。

捧着沉甸甸的捷报,看到“第五名”,周安才真正有了实感。

接着便是新科举子的盛会——鹿鸣宴。

宴会上,纪浩然如鱼得水,周安则谨言慎行,但第五名的座次也让他备受关注。

觥筹交错间,疲惫被一种全新的兴奋取代。

鹿鸣宴毕,周安与洛晨同纪浩然道别,踏上归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