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敲过,周安就醒了。
窗外黑沉沉的,他不想吵醒周铁根,轻手轻脚起身,可脚刚沾地,就听见隔壁窸窸窣窣——周铁根竟已经点上了油灯。
周安这屋有了动静,周铁根立马端着热水进来:“爹,热水备好了。”眼下家里没雇下人,活儿全靠周铁根。
周安用热毛巾敷了把脸,换上簇新的青色官袍,料子滑溜,比粗布长衫舒服多了,下意识抻了抻衣襟。
“爹,翰林院……大不大?”周铁根一边帮他系腰带,一边好奇地问。
“那是读书人待的地方,规矩多,名声金贵。”
周安笑了笑,心里盘着苏瑾然昨天的话:进了翰林院,少说话多瞧事,别掺和闲篇。
天蒙蒙亮,周安出了门。
晨风吹得官袍下摆飘飘。
周铁根要送,周安没让:“家里还有活儿,我认路。”硬是把人按在了屋里。
“谨之,”刚到翰林院门口,苏瑾然就快步迎上来,“今日王学士带你们熟门子,他是个厚道人,说话不用太拘谨,但也别失了分寸。”
正说着,院里走出个四十多岁的官员,颔下三缕须,看着和气。
王学士捋着须笑:“这就是新科周进士?果然仪表堂堂,”转头对苏瑾然道,“今日我值史馆,你先去忙,周修撰交给我便是。”
苏瑾然拱手告辞,临走时瞟了周安一眼。
周安懂了,赶紧跟上王学士的脚步。
“周修撰初来,有什么想知道的?”王学士边走边问。
周安欠身:“下官刚到,什么都不懂,全听大人安排。”
王学士点头:“谦逊是好事,先去拜见掌院大人。”
掌院李大人是个白胡子老头,正批文书。
见他们进来,放下笔笑:“新科三鼎甲都到齐了。”
周安这才瞧见,值房里还站着榜眼张明远和探花李景和。
三人互相作揖,脸上带笑,周安心里有数,面上只作平和。
“你们都是朝廷的苗子。”李掌院声音慢悠悠,“翰林院看着清闲,是磨性子、攒学问的地方,别偷懒,别耍滑,对得起皇上给的俸禄。”
拜见完掌院,王学士带着三人转院子。
修撰厅里,几个蓝袍埋头写东西,桌上史料册子封皮都磨白了。
编修厅里稍热闹,几个绯袍官正嘀咕,见王学士过来,立马闭嘴。
典簿厅最忙,吏员们抱着文书跑,算盘噼啪响。
“周修撰的值房在西厢第三间,”王学士指着回廊,“每日辰时正点卯,晚了记过,酉时散值,值房里的笔墨纸砚,每月初一去典簿厅领,别私自带出去。”
中午在膳堂吃饭,王学士让三人跟他一桌。
饭菜简单,味道也简单。“修地方志,最要紧的是实和公。”三人齐声应:“学生受教。”
张明远看向周安:“不知周兄负责哪一卷?”
“两广志。”周安答。
“那正好。”张明远笑了,“我负责湖广志,两省挨着,往后少不了互相借史料,还望周兄多帮忙。”
周安点头:“互相关照是应该的。”心里却想,两省接壤,史料可能有地界纷争,得瞧仔细,别让人当枪使。
下午,王学士带周安去史馆查资料。
书架比人高,王学士抽下一本泛黄的册子:“这是前朝的《两广舆图考》,记山川河流最细,但地名跟现在不一样了,得对着近年的鱼鳞图册校,拿不准的去典簿厅查存档奏报。”
周安把这话刻心里,一边翻册子,一边用炭笔记要点,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申时末,下班钟“铛铛”响了。
周安把册子按顺序摞好,记要点的纸折起来塞袖袋,锁了值房门。
夕阳把翰林院大门照得发亮。
“爹,”石狮子旁,周铁根使劲挥手。
周安快步走过去:“不是让你在家等着?”
“儿子坐不住,”周铁根眼睛发亮,“爹头一回来上职,儿子得来接您。”
父子俩沿街走,周铁根嘴不停:“爹,老家那边该收到喜报了吧?大哥要知道您中了状元,保准抱着柱子转圈。”
想到清水村众人,尤其宁夫人的反应,周安嘴角弯得更厉害:“报喜差役该到了。你大哥那嗓门,半个村子都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