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许大茂等了好几年,都要上赶着娶她进门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等她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到,她陪嫁来的一个箱子里后,她来到脸盆子架旁洗了洗手。
以前她都习惯用玫瑰露擦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可自从她搬进这个院子里后,每天要蹲在公共水龙头下搓洗衣物,
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皂角沫。
那些在闺阁里养习成的精致,像是被暴雨打湿的丝绸,
贴在了生活的粗布上面,渐渐地失去了它的光泽。
“铛…铛!”
几声拐杖杵地的声响传来。
紧接着就是聋老太太的呼叫声:“小蛾子!”
“哎!就来。”
娄晓娥答应着连忙朝屋外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从不进她家屋里来。
这位住在她家隔壁的老太太,是她如今为数不多能在一起社交的人。
过往她的社交圈子中,都是穿西装讲体面的人,聚在客厅里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如今在这个大院里打交道的,全都是唾沫星子乱飞,
嘴里很粗俗的说着别人家家长里短的大妈,是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下棋的大爷。
她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人,听着她们聊谁家的蜂窝煤耐烧,谁家跟谁家又吵架了。
而她只能是站在一旁尴尬地绞着围裙,一句话也搭不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搭。
那些她曾引以为傲的谈吐,在这些家长里短的洪流中,成了不合时宜的回声。
精神上的撕扯都会藏在细节里。
许大茂粗鲁的呼噜声,隔壁夫妻半夜的争吵,刘海中经常打孩子的惨叫声,
每天清晨都要倒夜尿桶的磕碰声,把她从过去的静谧里无情的给拉扯了出来。
她曾在很多个孤独的夜晚,都会回想过从前的日子,可天一亮就得起来生炉子,
呛人的煤烟钻进鼻腔和喉咙中,咳着咳着,连怀念都变得有些奢侈了。
但随着日子的拉长,时间和环境,也在她的身上催生出了新的韧性。
她学会了用煤炉子烧水煮饭,她学会了跟邻里打招呼拉家常。
那些被磨灭了的娇贵和旧习惯,变成了她贴地而行的坚韧,
终究化作了支撑她走下去的新生力量。
就像院里的老槐树被虫蛀过的树干,反而长出了更粗壮的枝丫来。
“老太太欸!”
娄晓娥凑近到聋老太太跟前,
声音提高了一些的问道:“您这会儿过来找我是啥事儿呀?”
“没事儿,我能有啥事儿呀?”
聋老太太坐到门口的椅子上,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娄晓娥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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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吧嗒着道:“就是搁屋儿里待着憋闷的慌,找你来说说话儿。”
她忽然又往娄晓娥身后的屋内瞅了瞅。
“你家那个…… 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不在吧?”
“咯咯!”
娄小娥被她的表情给逗笑了的道:“您放心,他不在。
前儿个他才下乡去,没个五六天儿他是回不来的。”
“没在就好啊!没在就好!”
老太太撇着嘴念叨道:“那许大茂呀,打小儿我就没瞅见过他有个正行过。
也不知道你爸妈是咋想的,咋就把你嫁给这个混小子了呢?”
娄晓娥听着老太太这话,嘴角噙着的笑顿了顿没接话。
这两年以来,这位老太太经常会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亲,她可倒好,好像就是专门来搞破坏的。
“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倒杯水儿。”
“不用,我不渴。”
老太太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坐下跟老婆子我说会儿话。”
等娄晓娥坐好后,老太太又追问道:“你当初是咋相上这小子的?”
“嗨!说这些还有啥用呀?”
娄小娥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见老太太盯着她还在等下文,
她只好无奈的讲道:“也不是我相看上他了,是他有本事儿,把我爸妈给糊弄住了。
我爸妈都说他嘴皮儿溜,会来事儿,将来准能有出息。
我呢,其实那会儿真的是无所谓,嫁谁还不是过一辈子呢?”
“唉!”
老太太往椅背上一靠,叹息一声道:“你这想法儿,跟我年轻那会儿如出一辙。
但当初我没两年儿就后悔了,这过日子呀,还是得跟个知冷知热的人才有盼头。
你瞅瞅那许大茂,一个月儿里能搁家里头待几天儿的?整个就一野小子,
还不定他外面儿都干了些啥呢。”
“瞧您这话儿说的。”
娄晓娥抿了抿嘴道:“不就上班儿呗!他还能干啥呀?
他是厂里的放映员儿,是要经常下乡放电影儿的。
跑的近了还好说,五六天儿就能回来一趟,
要是跑得远点儿了,没个十天半拉月儿的能回来才怪。”
“那这日子也不是这么过的吧?”
“行啦!我自个儿过的日子,我心里有数儿,您就甭操我这份心了。”
“唉!行吧,你既然不想听,我老婆子也就不啰嗦啥了。”
“我不是嫌您啰嗦,我是真不想谈这事儿。”
“嗯!不想谈咱就不谈它。”
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手掌很轻缓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要说咱这院儿里的年轻一辈儿里,我最看好的还是柱子。”
她嘴角扯着一丝笑意道:“柱子那孩子是直了点儿,可心眼儿实诚啊,
没那老些满肚儿的弯弯绕,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愣是没娶着个媳妇儿。
你再瞅瞅前院儿里那个刘家小子,整天儿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不说,还没啥教养。
嘿!就那么个玩意儿,他不但骗回了个媳妇儿来,还养出了一窝儿狼崽子来。
还真老天爷不开眼儿了,愣是让他给得了势去。”
“啪嗒!”
娄晓娥猛地站起身来,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的道:“您先坐着,我得去趟茅厕了。”
说完话,她没有一丝停顿的抬腿就走。
老太太先是愣了愣,随即又摇了摇头嘀咕道:“还真是年轻呀,风风火火的。”
秋天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从屋顶上方刮过。
院子里老槐树的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枝桠在天上光秃秃的支棱着。
东厢房屋内的收音机里,传出了评剧的调子,忽高忽低的很是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