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陈簇说,阿渺是前任总领的私生女,自幼便跟着大人伪装潜伏在漠南,嫁给某草原贵族当了侍妾,十几年来一直为凉州传递情报,在所有夜不收卧底当中都称得上佼佼者,更是一个活着回来的有功之臣。
活着回来......听陈簇讲阿渺是为了掩护马三元他们逃跑才暴露的,受了重伤逃走,最后安亲王的人在一处山洞发现了她的尸体,离凉州不过六十里。
“阿渺应做的。”易雪清抬手回礼道。
“阿渺姑娘。”陈簇的声音响起,他是安亲王插入夜不收的千总,也是夜不收中为数不多还未除去的亲信。但也说不准他是否已经被盯上了。陈簇下了马,亦朝着她一拘礼:“这位就是阿渺姑娘吧,一路辛苦了,总领已在卫所中设宴为你们接风。”
听罢,旗官将手里的路引与信物归还于她,抱拳道:“姑娘回到凉州,往后自当无忧。”
此次从漠南回凉州大约七八人,皆是九死一生。几人坐在卫所正堂内,易雪清微微抬起眉眼看着上方查看着几人籍贯资历的男人,四十上下,墨黑锦袍,身形高大、剑眉斜飞,手背青筋鼓起,难掩剽悍之意。
夜不收凉州营的总领李槐安。
不肖片刻,李槐安起身朝着几人作揖:“李槐安见过各位,关外风雪数年,此番回家,心可定。”
“谢李总领。”
易雪清随着众人拱手,余光瞥过这些陌生的人。漠南事变,清理了大批凉州暗哨,而活着回来的,只有这几人了。
下午,李槐安特地备了酒席为几人接风,一杯凉州烈酒满上,易雪清举杯,环视这陌生的几人。他们都是在漠南蛰居数年,有功之臣,都担得起这杯酒,而她捧着莫名觉得手颤。
席间,李槐安提起几人归置,能在外面活着回来的人可以说寥寥无几,此次漠南清洗才让他们被迫逃回。余生自然不会再回漠南,他们可进夜不收任职,最不济的也能是个千总。但暴露身份的人,即使回城也会遭到漠南暗杀。除任职外,还有一条路可选,买房买地,富家营生,隐姓埋名,平安度日。
李槐安道:“诸位,过往些年你们以身饲狼,有恩于国。官职都稍显轻微,可凉州境况诸位应当了解,进夜不收等同重新舍生。若诸位想换个平安余生,朝堂也会保诸位余生荣华富贵,是去是留,诸位请多思量。”
几乎是不约而同,那几人都将酒倒在了地上,易雪清不明所以,也学着他们倒酒,这样好像不太吉利。其中一人朗声道:“我在漠南八年,提八年人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漠南我不怕,回到凉州我还能怕了吗?漠南查苏,原名赵幸,肯请入夜不收,以身护国。”
无一例外,无人愿隐姓埋名,或者是他们早已等这一天太久了。
李槐安将目光放在了易雪清的身上,声音暗了些:“阿渺姑娘,你父亲他已经......”
易雪清道:“阿渺知道。”
阿渺是活着回来这几人中唯一的女子,在外面做间谍的女子比男子更难活些。易雪清不知道什么样的父亲会狠心将十来岁的女儿送去漠南,可这位前任总领几年前便已去世。前任总领除了阿渺这个私生女外,还有两个儿子统统送去边防当了兵,统统死在了关外,换言之,阿渺没有家,只有夜不收能待。
这也是安亲王选这个身份原因,一个做侍妾回来的孤女,无人多加留意。
傍晚时分,卫所外响起马儿长长的嘶鸣声。
在外巡查的镇远大将军,得知在外多年的卧底们九死一生逃回来了,快马加鞭领兵赶回凉州城。定要见见这些无名氏。
“快,快将我打的野味拿过来。”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易雪清听得铁甲与刀鞘碰撞声,抬眼望去,身着铁甲的男人胡须花白,形象清癯,瞧着似已年过半百,可眉目间湛然若神,微鼓的太阳穴皆极具威势。
这便是镇远大将军,左镇。仅仅只是习武之人的直觉,此人武功绝是不凡。。
“镇远将军左镇,见过诸位英雄,关外数年,风雪交加,诸位辛苦。”
“见过左将军。”
左镇目光扫视过几人看到易雪清这个女子,左镇微微一讶:“这位是何兄的女儿何渺姑娘吧。”
李槐安在一旁点头道:“阿渺出来的不易,何大哥已经去世,如今夜不收便是她的家了。”
左镇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故交,我也勉强称得上你叫一声伯父。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侄女了。若有需要尽管开口,我这帐下不少青年才俊,什么时候瞧瞧,若有你看得上眼的,伯父就为你做主了。”
听着左将军这样说,在场几人神色各异。这阿渺是给鞑子做侍妾的,纵使她以身为夜不收换来不少情报,几年前还让凉州躲过了一场偷袭,但到底身份不光彩,大部分人耻于她的身份。回来的男子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但身为女子的阿渺,莫说根本不可能的官职,就是留她在夜不收羽翼保护,让她不至于在外面被漠南杀手砍了脑袋已是极大荣幸。现如今,镇远大将军都亲自将其认了侄女,那这阿渺便顿时成了军中才俊们的香饽饽了。
“谢伯父。”易雪清屈膝躬礼道:“不过阿渺尚未考虑婚嫁一事,为国尽忠是我之前做的,也是阿渺日后想做的。我想先留在夜不收做一些小事也好,姻缘还需看缘分。”
话虽如此,但其他人面上浮现怪色,回到了凉州城,哪里还有她尽忠的份?
左镇闻言点了点头:“侄女胸怀不输其父。”说罢,他环视众人,拱手大声朗道:“此次漠南之祸,是我左镇无能,让诸位受罪了。凉州城内奸邪,我定会查出,五马分尸还埋骨漠南的兄弟姐妹一个公道。”
“将军哪里话。”一人出来道:“此番若非将军派兵救援,我吴疾与兄弟怎能活着回来?上千精兵只为救两个人。将军之心,天地可鉴。就算凉州出了败类,有将军在定能保城中安然无虞。”
这里的人除了易雪清是顶替别人身份,在关外晃荡一下,跟着安亲王安排的原阿渺接头人、守墩官、陈簇一步步走上来的。其余的每一个皆是死里逃生,听闻漠南的清洗足足毁了夜不收十年的心血,像马三元他们被半路截杀的都算少数,这逃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其中艰险滋味,恐怕不是她能体会的。
左镇黯然叹气,继而拱手:“再过些时日左某生辰,还请诸位莅临,不胜荣幸。”
众人拱手齐道:“谢将军。”
远赴异国他乡,霜雪茫茫,恶狼环伺,易雪清在他们其中,别样心绪不知滋味。她想起来安亲王交代她的事,若她做了也算慰藉那些惨死他乡的英魂了吧。
“阿渺姑娘,手帕掉了。”走出门下台阶时一道男声忽然喊住了她,回头一看一清秀男子正捡起自己不慎掉落的手帕。她记得,这人叫周黎,看着一副文弱书生样,跟其他大汉模样的人有很大差别,虽说出去的并不是统统伪装成草原人,但外面恶劣,这个模样的能活下来真是不易。
“谢谢。”易雪清接过手帕,转身时目光正好对上与下属说话的左镇。两人之间隔了台阶,男人的目光由远至近,眉目肃然,炯炯双瞳似要将她灼穿。不,就是要穿过她,刚刚回头时,若她没记错,他看得那个位置是李槐安。
缓步走至左镇身前,他的面色又恢复如初,冲着她点点头,如一个慈父般嘱托:“心中有沟壑是好事,不过还是量力而行,在漠南吃了不少苦,回来就该享福了。我给你说得事,你要上心,皆是为了你好,寿宴时多瞧瞧。”
易雪清微微垂眸:“阿渺知晓,谢谢伯父。”她忽然心想,自己如今二十来岁,若是父母都在,想必早已操心起自己婚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