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下去又浮上来，像被浪头托着晃了晃。我猛地睁开眼，天花板还是熟悉的纹路，窗帘缝里漏进点晨光——原来刚才那阵混乱是场梦。
但他没走。
我僵着脖子转头，他就蜷在床边的地板上，呼吸很轻。这房间小，阳台更小，推开门就是窄窄的一截，摆了张折叠凳，窗台够放个马克杯，抬头能看见屋檐的一角。我常坐在这儿喝冰啤酒，窗外没什么景致，就远处两棵老樟树，叶子绿得发沉，盯着看久了，眼睛确实会舒服点。
此刻那点宁静全被打破了。他似乎醒了，动了动，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脚踝。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脚，他却得寸进尺地凑过来，拽着我的手往他身下按。
指尖触到的硬度带着温度，又硬又陌生。荒谬感突然涌上来，这感觉顶多算个“96分”？不对，是根本不及格的滑稽。我没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恶心，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滚。”我甩开他的手，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现在就滚，不然我报警。”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抬腿踹过去，正踹在他腰上。他“嗷”了一声，踉跄着爬起来，没敢回头，灰溜溜地拉开门跑了。
我以为这就结束了，直到第二天。
一家人约好出去玩，大舅舅租了辆能坐十几人的大巴，却停在路边打不着火。二舅舅，也就是小舅舅，绕着车转了两圈，拍着引擎盖说：“我试试？”
大舅舅在旁边皱眉：“就我们这十几个人，你还怕开不动？”他指的是车坏了，但小舅舅像是没听见，盯着车门较劲：“这门不对劲，跟我那小轿车的锁芯不一样……”
我站在路边，后颈突然发紧。眼角的余光里，那个灰溜溜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的树底下，隔着马路望着这边。他果然跟着。
大巴车的引擎发出一声垂死的轰鸣，小舅舅还在跟车门较劲，大舅舅的声音在风里飘着，而我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他到底想干什么？
手里攥着的驾驶证边角有些发皱，塑料封皮被手心的汗浸得发黏。我低头看了眼，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有些傻气，再抬头时，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那个身影。
还是他，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就杵在街角的梧桐树下。他没动，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这边，像块浸了水的烂棉絮，沉甸甸地坠在视线里。
心猛地一沉，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来——他想让我们全家陪葬。
这想法来得又凶又急，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可转念又觉得荒谬，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昨天被我踢下床时那副灰溜溜的样子还在眼前，怎么会突然生出这么歹毒的心思？是因为没得逞，所以恼羞成怒了？可我终究没报警，给他留了余地，他凭什么……
“上车了！”大舅舅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正使劲拽着大巴车的门，铁锈簌簌往下掉，“磨磨蹭蹭的，再不走天该热了！”
我赶紧收回目光，快步往车上走。脚刚踏上台阶，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混着霉味，车厢里的座椅蒙着一层灰，椅套上的花纹早就磨得看不清，窗玻璃上布满了雨痕般的锈迹，一看就知道是放了十几二十年的老物件，跑起来指不定会散架。
“这破车真能开？”小舅舅从副驾驶探出头，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刚才试了三次，油门都快踩到底了。”
“能开能开，刚才不就动了一下？”大舅舅拍着方向盘，车喇叭突然“嘀”地响了一声，嘶哑得像只老鸭叫，“咱们人少，慢慢晃呗，总比走着强。”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眼睛却忍不住往窗外瞟。那个男人还在原地，只是不知何时往前挪了几步，距离车子更近了。他的眼神黏在车身上，像要在这满是锈迹的铁皮上烧出个洞来。
大巴车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引擎的声音震得座椅都在抖，车身慢悠悠地往前挪，像个蹒跚的老人。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驾驶证，指尖冰凉——不管他想干什么，这趟路，恐怕不会太平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