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很快就以另外一种方式感受到了那个存在。
一阵声音从极深的雾里缓缓浮现。
不是笑,却像笑;不是哭,却像哭。
像成千上万片薄薄的金属在水底轻轻摩擦,音节没有起伏,却诡异得仿佛要钻进人的耳骨。
“……嘶嘶……咯……咯……”
陈洛水猛地抬头,四下张望:“你们……听见了吗?”
“我看见了它了……”
东方倾心缓缓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在巡逻灯忽明忽暗的碎光中折出一抹近乎冷冽的微光。
湿气打湿了她鬓角的几缕碎发,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落到锁骨与衣领间。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有的吃惊,有的不解,有的拧着眉毛。
东方倾心微微张嘴,她眼神轻轻颤抖,片刻后,她低下脑袋,一只手捂在脑袋一侧,闭着眼睛咬着牙缝:
“抱歉,我确实看到它了,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会那么冲动……”
“你看到什么了?”
“刚刚那笑声你们有听见吗?”
“你是不是……”
周围大多数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东方倾心干了什么,他们议论纷纷,而东方倾心听到这些声音只感觉脑袋更痛了一些,她紧紧咬着牙。
“够了。”
伊利亚的声音骤然插入,像一柄钝重的刀劈进所有嘈杂的低语。
“继续,向前。”
雨没有停,雾却愈发沉重。
队伍重新动了起来,巡逻灯的微光一闪一闪,仿佛溺在水底的萤火,微弱得几乎要被压垮。
马蹄陷进湿泥里,发出极轻的声响,却像被无限放大,混在呼吸和心跳之间。
东方倾心没有骑上马,她牵着马匹慢慢走在队伍靠后的侧翼,手指扣在抑制手环的边缘。
刚才被她手刀劈散的那个“多余的人”已经化作雾气,彻底消失。
然而,缺口依然存在。
她指尖有些凉,甚至感不到血液在流动。
还有一个才对……
东方倾心抬起头,忍不住去看每一个人的肩背、盔甲、巡逻灯在他们肩膀上掠过的光影,企图找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不对,都不对……
东方倾心愈发烦躁,她抬眼,去看最前方的伊利亚。
那副高大、稳固、近乎无懈可击的背影。
她盯着伊利亚很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忽然意识到——
伊利亚,一直没有回头看过他们一眼。
即使在刚才那样诡异的状况里,他只说了“继续前进”,然后就一直走在最前,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
东方倾心呼吸极轻,肩膀随着马匹起伏,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雨声从耳畔拂过,混着湿泥气息,微凉、潮重,却怎么都散不去胸腔里的压迫感。
“倾心?”
陈洛水的声音忽然在侧边响起,像是从极远处飘过来的一缕薄烟。
东方倾心没回应。
因为她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
四周的脚步声,好像越来越少了。
她下意识往侧后方看去。
巡逻灯依旧一盏盏亮着,仿佛隔着水雾远远浮沉,可那些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点稀疏了。
先是队尾,接着是两侧,再往前,影子仿佛一片片被悄无声息地吞掉,连呼吸声都没来得及留下。
她想张嘴,却觉得嗓子发紧,发不出声音。
直到有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队伍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只有她,和前方的“伊利亚”。
东方倾心呼吸一滞,指尖下意识扣紧了手环,几乎要把金属掐进掌心,汗水混着雨水顺着鬓角流下,凉得像冰。
她盯着前方的伊利亚,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越是凝视,就越发觉得那背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
雨水拍在他的披风上,却没有溅起任何水珠,像是雨点直接被某种无形的薄膜吞没。
而每一次巡逻灯的微光掠过,他的身形都会轻微地“延迟”半个呼吸才跟上,仿佛影子被拽得慢了一瞬。
东方倾心的心口被某种压抑感死死攥住,指尖微微发麻,她想叫他。
就在这时,雾的深处,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摩擦声。
“……咯。”
她猛地回头。
白茫茫的雾像无数条缓慢蠕动的触须,把所有方向都堵得死死的。
没有脚印,没有呼吸声,仿佛所有人都在眨眼之间蒸发。
“陈洛水?”
她试着叫一声,声音被雾吞掉,没有回音。
“陈楚?夏至?”
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心口的冰冷迅速扩散到四肢,她忽然意识到,雾气里,可能从一开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在此时,前方的“伊利亚”缓缓停下。
那片红色披风在雾里像一片静止的血迹,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头。
角度极慢,仿佛故意让她看清。
巡逻灯的微光被雾切碎,落在他的脸上——难以看清,但显然不是伊利亚。
东方倾心的瞳孔骤然收紧,冰蓝色的光在眼底碎裂,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靴底陷进湿泥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伊利亚指挥官?”
她低声试探。
那东西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模拟”,缓缓抬起了手。
手指比常人更长,关节弯折的角度诡异,雨水从那只手的指尖滴落,发出极轻的声响,却像直接落在她的鼓膜上。
耳边,那种金属摩擦般的低声细语再次浮现:
“……嘶……咯……咯……”
声音这次极近,近到像是直接在她的耳骨深处响起。
东方倾心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一点点合拢,抑制手环下的秘令在皮肤底下悄然涌动。
可她还未出手,雾气深处忽然闪过一抹赤红。
那不是光,而像是某只“眼睛”在缓缓睁开。
下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雨停了,风也停了,只有胸腔里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东方倾心缓缓抬眼,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迫使着抬头,雾的最深处,一张巨大的、模糊的、仿佛由无数碎影拼凑出的“脸”,正俯视着她。
她呼吸一滞,脚下的湿泥在悄无声息地塌陷。
世界,好像正在被一点点剥离开来。
——她意识到,那东西终于找到了她。
雾气骤然合拢,所有光线被彻底吞没。
黑暗中,只剩下那阵极低的呢喃:
“……嘶……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