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光微暗。
司正豪抱着叠好的书卷走过,见迦婴仍立在阁中不动,便轻声提醒:“沈大人,该下值了。”
迦婴像尊石刻般立在原地。
从日头爬过东墙到沉进西山,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满架典籍的影子在她脚边挪了又挪。
“沈大人?”
司正豪又唤了声。
迦婴恍若惊醒:“那就闭门吧。”
“您要不要先回家?”
“不了。”
迦婴望着窗外沉下去的日头,轻声道:“今日我就搬进缥缃阁,往后不理世事只专心研学。”
司正豪有些哑言。
他想说,您已经够专心的了。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案头书卷整理好,指挥缥缃阁的供事们收束器物。
随着粗重的门闩落下,两扇雕花门缓缓合拢。
迦婴孤身立在阁中央。
夕阳的光顺着门缝一点点退出去,她脸上的光亮也跟着慢慢暗下来,最后完全融进了阁内的阴影里。
等入了夜,文渊阁彻底寂静下来。
缥缃阁灯火通明,所有书架上的书被翻的乱七八糟,迦婴埋身在书堆之中,一挥手无数书页便如蝶群纷飞。
她一目百本,不断在寻找着什么。
恶来喏喏道:“主人,您在找什么?”
它心里有些难受。
身处天庭圣地,阴兵们不能露头。
否则,哪里还轮得到迦婴自己一本本去翻?
尸蛊老者缓缓飘至恶来旁边:“被拿捏了命脉,至少要知晓是哪条命脉,否则连对策都没有。”
恶来有些不解。
难道书里会有答案吗?
它们也猜想过,怀曜和怀晟到底发现了什么,但终究都是一无所获,但这个答案一定不是它们能承受的。
墨老祖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如果实在想不清问题所在。
——那就去了解敌人。
足足三日时间,迦婴废寝忘食。
缥缃阁的书找完,她又去其他藏书阁。
迦婴几乎将整个文渊阁都倒过来翻,那副入了魔的模样,看得所有大儒目瞪口呆。
“那么拼命?”
洒扫的小供事苦笑一声:“沈大人比我们优秀,却还比我们努力,那我们这些人努力还有用?”
旁边的人安慰道:“人中龙凤尚且举步维艰,我等鱼目又岂能一帆风顺呢?”
“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做的唯有坚持!”
然而就在迦婴快要整合完自己想要的答案时,司正豪匆匆忙忙地从外头冲了进来,从书堆里把她拽了出来。
迦婴推开他:“什么事都等我......”
“刚有个叫谢自清的登科进士来找您。”
司正豪打断她,语气十分急切:“偏巧被孔家的人撞上,他们把人拖走了,还让我带话给您——”
“朱雀台,碎玉阁。”
“日落之前,逾期不候!”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间就是一阵扭曲,迦婴的身影就瞬息间消失在原地。
天庭实在太大了。
所谓九重天,从来不是虚指,那是真真切切由九叠云域堆叠而成的浩瀚宫阙。
“道友且住!”
天道上,迦婴伸手拽住一人:“敢问朱雀台、碎玉阁在何处?”
那人道:“从下往上数,咱们眼下是第六重天,朱雀台在第一重天,是北天门入天庭的界碑......”
迦婴正欲往下遁去。
“等等!”
守门的将军看她一身官服,出声阻拦:“你乃是六重天的天官,现在还处于上值时间,无故不得离开六重天。”
迦婴塞过去一个纳戒。
“急事在身,将军可否通融通融?”
守门的将军道:“你急也没用,从这下去每一重天都要排查,你得塞多少礼?反正快到下值时间了......”
迦婴将纳戒塞给他。
而后径直脱了官服,一身衬袍就遁了下去。
与此同时,碎玉阁中。
孔知晦垂眸盯着杯中浮沉的茶沫,眼尾漫着不动声色的冷戾,身旁并坐的颜肃雍、曾省修、孟惟宁三人
只是,如今孔知晦的位置在最末席。
他已经不是孔家少主了。
在这三人面前,完全没了曾经的地位。
在新的孔家少主被选出之前,孟惟宁隐隐在四人中占了上风,因为继迦婴失去参赛资格、孔知晦除名后。
她现在才是登科文比的榜首。
“孔兄。”
孟惟宁亦是谦谦君子,事到如今还尊称孔知晦为孔兄,笑着问他:“你说给我们看好戏,不知是什么好戏?”
孔知晦淡淡道:“最近很多人在拉拢迦婴。”
三人点点头,这事他们都知道。
“之前几位殿下都在争夺迦婴,可就在昨天晚上,怀曜殿下邀请迦婴无果后,就忽然放出了消息——”
“他退出这场夺才大战!”
“紧接着,怀晟殿下连同几位实权天王世子都递了话,就连怀昭都说不再掺和此事。”
现场彻底安静了。
曾省修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迦婴的不断拒绝惹恼了各位殿下,所以集体放弃了她?”
孔知晦颔首道:“正是。”
众所周知,迦婴乃是三帝子党。
先前各帝子抢人,都是在撬怀曜的墙角。
迦婴谁也不答应,他们本来以为是在跟怀曜投诚,没想到迦婴会突然拒绝怀曜,怀曜也立马就放弃了她。
按常理来说。
其余帝子正该趁机将迦婴收为己用。
可偏偏就在怀曜放出话的一炷香时间后,天庭风向陡然逆转!
先前各方争夺的迦婴突然从香饽饽变成了万人嫌,所有人都生怕沾上她一样。
颜肃雍沉吟道:“此事背后,定有隐情!”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迦婴现在已经被所有势力放弃,正是我孔家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太阳逐渐西沉。
迦婴赶到碎玉阁时,整个朱雀台都被清空了。
“主人,我觉得此处定然有诈,孔家肯定就等着我们前来自投罗网,不如咱们另想办法吧?”
恶来权衡利弊道:“谢自清么......”
“他只是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给不了主人太多助力,万一因为救他让主人陷入危险的境地,那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迦婴亦有些犹豫。
但想到谢自清曾经在极北之地拼死寻找过她,且这次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遭遇此番劫难。
但她很快坚定下来。
“冲我来的,躲过初一还会有十五。”
迦婴手持雪鳞春秋笔。
一步步地,往碎玉阁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