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烈麻都司外院,夜深风冷,火灯于檐下摇曳。
偏院静室中,白衍初立于几案前,身后窗棂微敞,夜风裹挟沙尘入内,映得烛焰明灭不定。
墨梅跪坐在案前,双手展开一幅刚刚从咒门庄亥处截得的信件残卷。那是用咒门特有符笔书写的密谕,字迹诡异蜿蜒,如游蛇伏纹。
“咒门内部有异动。”他低声道,“我们截下的是他们与宫内一封未寄出的密信……落款是‘玄风子’。”
白衍初目光落在那行带有灵息腐蚀痕迹的字上,微微眯眼:
“‘玄风子’五显教五席之一,掌’地阵脉’,擅用阵法,尤其喜好残卷复阵。这老道,两次出现在大阵前,看似什么也没做,原来志向与爱好在此。看来……这次他说服了大辽太后。”
他手指轻点信尾,冷声道:“‘魂转祭阵’四字,出现得太巧了。”
墨梅语声凝重:“你确定……这是焚骨山的术法?”
白衍初点头,神色淡漠,语调却透出一丝冰冷:“‘魂转祭阵’,确实出自焚骨山第一代祭师所创。”
他转身,从卷柜中抽出一卷泛黄破卷,将其摊开,指向其中一道由巫纹构成的环形法阵:
“这是我在焚骨山禁地找到的残页之一。阵心为‘魂锁’,外围由三十六道灵环构成,每一环对应一种生魂转引之法。”
他目光微沉,指尖轻敲纸面:“此法可以剥离魂核中的‘命格残息’……若是将之与‘天命灵因’融合,理论上,确实可能转移宿主命格,而宿主不死。”
墨梅瞬间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太后想要的是把郡主的命,’取出来’,可人不死。”
白衍初冷笑一声:“她舍不得杀萧钰。因为萧钰如今是整个朝堂、天命、民心的护国象征。”
“可她又容不下她。”他低语,语气低得像一记暗刀,“所以她想让‘命’走,‘人’留。”
墨梅额间隐隐冒汗:“可若这阵法是残的……”
“所以必然会出事。”白衍初平静地说,“轻则神魂断裂,生不如死;重则……魂飞魄散,彻底泯灭。”
他转身走回案前,拾起桌面上残缺的铜环令牌,冰凉的鱼鳞纹理,在手中磨搓,竟然有种淡淡的死气。白衍初瞧着那隐隐透出来的灵息,似笑非笑:
“玄风子以为他得了什么宝贝,其实他们手上的残卷是假的。那些旧卷,是玄唐禁巫焚毁前的抄本,故意留下残句、错印和阵序反转。”
“太后……不知真伪,只当这是解构命运的钥匙。”
墨梅语声沉了:“她若真启动这个祭阵,楼主恐怕……性命堪忧。”
白衍初沉默了片刻,终是一句冷声:
“所以,五显教必须乱。巫者与术者越是急功近利,他们之间就越不可能信任彼此。”
“这位传递书信的家伙,是谁?”
“邵恺。原属敌烈麻都司外卷房,三月前被调至内卷档阁,是庄亥说漏了嘴。说他曾借‘双重影册’暗转了一份送给京师的资料,当时还被夸手脚干净,没人发觉。”
“庄亥……”白衍初淡淡重复一声这个名字,唇角微微一勾,“投诚到现在,诚意显然不足啊!”
墨梅没有答话,仿佛已经习惯了白衍初嘴角挂笑时,最是动杀机。
那日,庄亥一时得意,在酒后向墨梅暗示,咒门的人早在敌烈麻都司中布了数名探子,一直以来负责将各类内卷和术法残页以“假巫族卷宗”的方式调出,由上层送入京城。
墨梅没有立刻动手,只静静听完了全部。
直到对方说出“最有用的是内卷阁的那一个,几年前就能接触’太后档案’,他曾经亲手转过一份与‘国运珠’相关的密信”,他才笑了。
几日后,敌烈麻都司内卷档阁。
邵恺正伏案整理一份“雪堂旧卷”,纸页泛黄,角上印着云梦楼的专用印章。他神色专注,一双眼细细浏览,却并未注意到身后那一道原本驻守外卷库的术吏正站在门口,手中抱着一沓新调来的“北方异录”案卷,似乎走错了门。
“邵公,错了错了,外卷核查司说这几本送您这里留底存档。说是……贵主司那位陆上护章大人点的名。”
“陆上护章?”邵恺一愣,那不是顶头管辖阵录勘察的主吏?怎么突然看上几本旧异录。
“嗯。”那术吏点头,眼神一派纯良,“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卷册上盖的是御批红章,咱们哪敢不送。”
邵恺皱眉接过案卷,翻开第一页,果然红章封顶,内页却赫然是数年前的太后“私密令谕摘录”以及早年关于“天命符骨”的零碎记载。
他脸色倏地一白,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不对,这东西从未出阁,哪来的存底?!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起身想将卷轴撤下。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出去。
卷阁门外,不知何时立着三名身着敌烈麻都司便服的侍吏,眼神冷厉,腰间佩刀未出鞘,却散着明显不容回避的气场。
“邵大人。”门外领头之人缓缓出声,“阁中物件错调入私卷,属我司职掌失察,还请邵大人协助封卷,另移一处查核。”
这话说得客气,语调却一字一句像敲在棺盖上。
邵恺强作镇定:“不劳几位,我自行交卷即可。”
“恐怕不行。”那人缓缓上前,眸光冷淡如霜,“这是上面吩咐的特别卷组,须一并入库封存,还请您移步‘熄灯房’一趟,走个程序。”
“你们知道我是谁派来的——”
话未说完,冰凉刀鞘已顶在他腰间。
“知道。”那人轻轻一笑,“所以今天这房,您若走得出去,也就真的有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