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杨澜生终于合上了病历本。最后一位患者的咳嗽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平原县中药种植合作社方案》铺开。方案里的资金筹措部分总觉得空泛,陶中凯大公司的老总,他们公司的投资不会做的前期投入,何况自己要做的事情不一定符合他们公司的要求,而且农户的保底收益、基地的灌溉设备更新,都需要持续的资金活水。
他习惯性地翻开那本磨得发亮的笔记本,指尖划过目录,“韦氏医疗项目商议(106-122页)”一行字忽然跳进眼里。牛皮封面下的纸页微微发脆,106页上,韦昆的话凌厉如刀:“医疗投资需设三道防线:疗效底线、价格红线、公益暗线。”旁边是他当时的批注:“平原县中医院可作为试点,中西医结合模式契合韦氏理念。”
杨澜生的指尖在“韦氏集团”四个字上停顿片刻。他想起自己作为韦氏医疗项目参与人的身份,想起韦家在医疗领域的深耕目标,韦昆亲自执掌的健康产业基金,去年刚注资了两家中药企业。或许,他们能看到平原县中药合作社的价值。就将方案的草稿发到了他的微信上,说半小时 后联系他。
半小时后,手机拨号的手微微一顿,他忽然笑了。虽然韦昆的病是自己看好的,但每次需要韦昆的时候,总像欠着她什么似的。去年在京城,为了说服韦氏投资方案中加入民生思想,他陪着她在湖广会馆听了两晚的戏,直到她被《锁麟囊》里“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的唱词打动,才松口说“你可真有耐心”。
“嘟——”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京胡的过门儿,是《贵妃醉酒》的调子。
“哎呦,杨大才子今日不忙诊病,改学资本家拉投资了?”韦昆的声音带着戏腔,背景里隐约有票友的调嗓声。
杨澜生没接她的玩笑,沉声讲起合作社的规划:从东山两个乡镇的丹参基地到南坡的连翘育苗,从农户的“保底收益+按股分红”模式到与陶中凯团队的分工,末了才提资金缺口:“韦氏若有意向,可占股不超过20%,只参与分红,不介入运营。”
听筒那头静了静,随即传来一声轻哼,尾音带着点刻意的嘲讽:“现在才想起老娘?前阵子我让你帮着看看投资方案,,你倒好,说什么‘现在政策环境不明,需要谨慎’,架子比国家卫分健委的主任还大。”她顿了顿,语气转冷,“我这正要去吊嗓子,没空陪你聊这些。拜拜。”
忙音像断了的琴弦,突兀地响起。杨澜生举着手机,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每次她闹别扭,都是这副模样,嘴上说着狠话,眼里却藏着期待。他点开微信,敲下“老子找你有正经事好不好!”,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仿佛能看到她对着屏幕挑眉的样子。
十分钟后,电话回了过来。“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能让你的合作社活起来?”韦昆的语气软了些,背景里的京胡声停了。
“不是要银子,是要懂行的伙伴一起努力。”杨澜生走到窗边,望着医院北边的灯火,“你知道农户最缺什么——不是钱,是‘种得好、卖得好’的底气。韦氏的渠道、经验,比单纯的投资金更重要。”
“哟,这是把我当免费顾问了?”韦昆笑了,笑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暖意,“行了,老娘还是去平原看看我的‘情人’,顺便考察考察。不过说好了,若真是你的一厢情愿,老娘当场就走人。”
挂了电话,杨澜生的耳尖有些发烫。他知道“情人”不只是玩笑话,却还是忍不住想起去年在韦家老宅,她借着酒意,指尖划过他手腕的脉门:“杨澜生,你这脉象,看着沉稳,实则藏着股执拗,跟我爷爷收藏的那株百年野山参似的。”
他不知道的是,韦昆挂了电话,转身就进了里屋。韦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他发过去合作社方案,见女儿进来,抬了抬眼皮:“想好了?”
“他那合作社,说白了就是缺个懂市场的人。”韦昆坐在父亲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韦氏的主业在中医馆的连锁,种植基地的品种都名贵药材,而他们这个方案中都是一些普通的药材,我们要是参与的话,确实不妥,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总不能看着他栽跟头。”
韦老爷子放下方案,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眼神中的温柔,在心中叹了一下,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紫檀木盒,里面是枚老玉印章,刻着“韦氏药行”四个字:“你太爷爷经历了一场大病,后来是一位普通的郎中给看好的,你爷爷当年就想着建立药行和医馆,并拜访了不少名家,还请当时的大师刻了这方印,可惜家族遇到了危机,就没有实现,他总说,‘药材如人,得遇懂它的医家,才能显其性’。澜生是懂药材的人,你若能帮他把药材基地建好,也可以为我们积累经验,何况他的经验也可以为我们所用。”
“我知道。”韦昆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教她认字时的情景,而爷爷的手边,就有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
晚上九点,医院北边街中,老字号“聚福楼”羊肉馆灯火辉煌。杨澜生刚走到门口,就见韦昆坐在大厅靠窗的位置,穿着件墨色旗袍,领口别着枚珍珠扣,正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茴香豆拌花生米。
“杨大才子迟到了三分钟。”她抬眼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影,“按规矩,得罚酒三杯。”
“老子还怕你个丫头片子不成。”杨澜生坐下,看着她面前的空酒杯,忽然笑了,“怎么,酒都换成百十块钱的了,是不是好酒不舍得让我喝?”
“哼,没个正经的,还是大专家呢。”韦昆端起茶杯,眼底闪过一丝认真,“合作社的事,我仔细想了,韦氏确实不适合直接投资,但我可以帮你牵线。芮家的囡囡你还记得吗?她姐的部门就是管农业基金的,正找优质种植项目。”
杨澜生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看着韦昆,忽然明白她那句“顺便考察”里的深意——她早想好了退路,哪怕韦氏不参与,也要帮他找到助力。只是,芮囡囡的姐姐是农村农业部的,那基金也肯定针对的是大项目,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你这是……”
“别多想。”韦昆打断他,夹起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我只是不想将来有人说,韦家的朋友连个合作社都搞不起来。”她的语气带着点硬气,眼神却软了,“再说了,等你的丹参成了道地药材,我还等着用它做我的养生茶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从合作社的章程聊到农户的培训计划,从丹参的采收时节说到连翘的炮制工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博览会争论的日子。争执间,杨澜生忽然发现,她带来的帆布包里露出来的,竟是他去年给她父亲治病时遗失的那本《中药炮制规范》,扉页上还有他写的批注。
“这书……”
“老娘捡的。”韦昆别过脸,耳根却红了,“看你写得乱七八糟,留着给我当笑料。”
菜上来时,韦昆忽然拿出手机,拨通了芮囡囡的电话。“囡囡,给你找了个好项目……对,在平原县,杨澜生牵头的……你明天过来看看,咱们帮他想想办法?”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杨澜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挂了电话,她举起茶杯:“算是提前恭贺吧。不过说好了,将来合作社要给我留个‘荣誉顾问’的位置,我可不想哪天被你个这没良心给的忘了。”
杨澜生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的光芒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深深地吸引着他。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被一种温暖而柔软的东西填满了,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
他深知,她所追求的并非仅仅是“荣誉顾问”这样一个空洞的头衔,而是一份真正的默契,一种能够并肩前行、相互支持的关系。就如同当归与黄芪这两种中药材一样,它们各自都有着独特的药效和特点,但当它们被放在一起熬煮时,却能相互融合、相互补充,最终熬出最醇厚、最具疗效的汤药。
窗外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宛如他们交握的酒杯一般,在黑暗中闪耀着温暖的光辉。杨澜生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了常东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好药材得遇好医家,好事业得遇好伙伴。”
他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和韦昆之间的缘分是否也是如此呢?自从认识以来,他们虽然时常拌嘴,但也一直在相互鼓励。杨澜生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了牵挂,这种共同的情感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缘分的种子,只等春风吹拂,便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最终结出丰硕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