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曼脚踝上的断丝又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琴弦。
花自谦立刻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半秒,手还搭在他肩上,指尖微微发紧。他没问怎么了,只是把力道往上提了提,让她的重量更多压在自己这边。林小满走在最后,脚步拖沓,左臂垂着,皮肤下的黑气已经爬到了肩膀。
“再撑一段。”花自谦说,“前面有地方能落脚。”
“你说的那个道观?”苏曼曼声音低哑,“直播踩点的地方也敢叫安全?”
“那时候嫌风水差,现在看正合适。”他喘了口气,“没人去的地方才不会有人找。”
林小满扶着树干缓了下,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快沉进山脊,雾气从谷底升起来,缠住树根和碎石。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感觉不到追踪的气息……但她不会这么算了。”
“我知道。”花自谦点头,“所以我们得找个能喘气的地方。”
三人继续往前挪。山路越来越陡,杂草盖住了原本的小径。花自谦从乾坤袖里摸出半匹蜀锦,抖开铺在地上。布料一落地就自动延展,贴着斜坡形成一条平缓的路径。他伸手扶苏曼曼先走上去,林小满随后。
“你还剩这点东西?”苏曼曼瞥了眼那匹布。
“全靠它撑到现在。”他说,“别小看一块布,关键时刻比刀有用。”
苏曼曼没回话。右腿的断裂处又传来一阵抽痛,像是有细针顺着血管往心脏扎。她咬住内唇,指尖悄悄划过腿环残片,一滴血落在黑丝上,光芒闪了闪,疼痛稍微退了些。
林小满突然停下:“等等。”
两人回头。她站在原地没动,眼睛闭着,左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下。几缕极细的黑丝从她指尖渗出,钻进泥土,像在探测什么。
“前面没问题。”她说,“至少没有活人埋伏。”
“死人呢?”花自谦问。
“死人我也怕。”她睁开眼,“但总比撞上白莲儿强。”
他们重新启程。雾越来越浓,几步外的东西都模糊了。花自谦走在最前,一边用点妆笔轻敲路边石头测土质,一边辨认方向。半小时后,林小满忽然抬手示意。
前方树影稀疏处,露出一角灰瓦。
三人放慢脚步,靠近时才发现那是一座老旧道观,坐北朝南,背靠绝壁。门匾歪斜,字迹剥落,只剩一个“玄”字还勉强可辨。两扇木门半开,门缝里透不出光。
花自谦蹲下检查门槛。青石板边缘压着一枚铜钱,锈得发绿,形状规整,中间方孔四角带斜纹。
“明代织造局官币。”他低声说,“不是随便扔的。”
苏曼曼皱眉:“她的人来过?”
“不一定。”他摇头,“这种地方,老物件多的是。”
他伸手推门,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尘土簌簌落下,门口两尊石狮子缺了耳朵,身上爬满藤蔓。院内荒草齐膝,正殿屋顶塌了一角,但整体结构还算完整。
林小满站在门外没进去。她抬起左手,让残余的黑丝探向地面。那些细线刚触地就剧烈抖动,随即缩回她掌心。
“里面有阵法。”她说,“很弱,但还在运转。”
“镇邪的。”花自谦站起身,“瓦当之间嵌了符钉,位置是奇门遁甲里的‘休门’位。”
苏曼曼盯着门楣上方。那里刻着一圈花纹,线条曲折,看似随意,却让她心头一跳。她运起天孙目,看清了——那是《璇玑图》的简化纹样,逆时针旋转,末端收在门环背面。
“这地方不对劲。”她说,“太巧了。”
“哪有那么多巧。”花自谦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遮风挡雨,不是查祖宗十八代。”
“可万一这是个陷阱?”
“那就踩进去。”他看着她,“你有更好的选择吗?”
苏曼曼没说话。她低头看自己的右腿,断裂的黑丝仍在微弱闪烁。刚才那一阵抽痛不是错觉,她清楚感觉到有什么在试图连接——就像有人在远处拨动一根琴弦,而她是那根弦本身。
林小满这时迈步进了院子。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试探着地面。走到大殿台阶前,她突然停住,弯腰捡起一片碎布。
红色,边缘焦黑,像是从衣服上烧下来的。
她递过去。花自谦接过一看,瞳孔微缩。
“这不是我们的。”
“也不是白莲儿的。”苏曼曼接过布片,“材质是云锦,但染了朱砂,带着血咒味。”
“有人比我们早到。”林小满说,“或者根本就没走。”
花自谦抬头看向大殿内部。黑洞洞的门框像一张嘴,等着吞下一切闯入者。他沉默片刻,从乾坤袖里取出一支香点燃,扔进门槛。
香火没灭,也没有异象。
“至少现在安全。”他说,“先进去,天黑之前把伤处理了。”
“你真打算在这过夜?”苏曼曼问。
“你觉得我们还能走多远?”他反问,“你右腿快废了,林小满的手再不治会烂到心口,我胸口这三根针随时可能扎穿心脏。我们现在不是在挑安全的地方,是在抢活命的时间。”
苏曼曼看着他。他的脸色很差,嘴唇发青,说话时呼吸短促。但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林小满已经扶着墙走进大殿。里面空荡,供桌倒了,神像没了头。她靠着柱子坐下,开始用右手按压左臂,试图阻止黑气蔓延。
花自谦转身面对苏曼曼:“你要么进来,要么留下。但我不会等你。”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抬脚跨过门槛。
三人聚在大殿角落。花自谦从袖中翻出几件旧布条,递给林小满包扎手臂。他自己撕开衣领,露出心口金针,用点妆笔蘸唾沫轻轻擦拭针尾,防止生锈。
苏曼曼坐在地上,右腿伸直。她慢慢扯下残破的黑丝袜,露出大腿内侧一道细长伤口,边缘泛着暗紫色。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伤口周围,低声念了一句什么。血丝渗入皮肉,光芒一闪即逝。
“能撑住?”花自谦问。
“暂时。”她说,“但这东西在变。它不想被封着。”
“那就让它试试。”他冷笑,“反正我也快烦死了。”
林小满忽然抬头:“你们听到了吗?”
两人静下来。
风穿过破窗,吹动屋梁上的蛛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没听见。”花自谦说。
“我也没。”苏曼曼摇头。
林小满却没放松。她盯着屋顶某处,左手微微颤抖。“刚才……有一瞬间,黑丝回应了我。”
“你的黑丝?”花自谦皱眉。
“不。”她摇头,“是别人的。很多根,缠在一起,像在唱歌。”
苏曼曼猛地抬头,目光扫向门楣上的《璇玑图》纹路。
花自谦站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雾已经完全笼罩了道观,外面的世界像被棉花塞住。他回头看了眼两个女孩,声音压低:“今晚谁都不准睡。”
没人应声。
他知道她们也明白——这里不是终点,是另一个开始。
他抬手关上门,木门合拢的瞬间,屋梁上一片瓦松动,掉落下来,砸在供桌残骸上,发出一声闷响。
花自谦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