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约莫五十出头,地中海发型。
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一双小眼睛里,却时不时地,闪烁着精明而又狡猾的光芒。
他,就是生产建设科的科长,也是马卫国的心腹之一,钱福顺。
“快!快请进!欢迎李副科长,来我们生产科,指导工作啊!”
钱福顺热情地迎了上来,那副样子,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久别重逢的亲人。
“钱科长,您客气了。”
李铁柱面色平静,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还请钱科长,多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谈不上!”
钱福顺连连摆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以后,是李副科长您,多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家伙才是啊!”
他将李铁柱和苏晓梅,引到一张,收拾得还算干净的书桌前。
“李副科长,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办公室了。条件是简陋了点,您多担待!”
“咱们农场,不比城里,一切,都要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嘛!”
他说着,又亲自给两人,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那茶叶,是高碎,茶缸子,也带着豁口。
但在这种地方,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高规格待遇了。
一番,充满了虚伪和客套的寒暄过后。
李铁柱,终于切入了正题。
“钱科长,关于那个‘三千亩重度盐碱地综合治理改造工程’,上午在会上,马场长已经全权交给我负责了。”
“我呢,也跟场长立下了军令状,三个月内,要拿出成果。”
“所以,时间紧,任务重。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就立刻着手,开展工作。”
听到这话,钱福顺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果然如此的,讥诮冷笑。
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无比认真和赞同的表情。
“应该的!应该的!”
“李副科长这种,雷厉风行,一心为公的工作作风!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啊!”
“那,李副科长,您有什么计划?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您尽管开口!我们生产科,一定,全力支持!”
“我的初步想法是,”
李铁柱缓缓说道,“要想改造盐碱地,首先,得对咱们农场的土壤、水文、气候等,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所以,我需要,亲自带一个小组,对咱们农场下辖的所有生产队,包括那几个监区。进行一次,为期一周的,实地考察和勘测。”
“一方面,是收集第一手的数据资料。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块,条件合适的试验田。”
“只有通过试验,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改造方案,我们才能大面积地,推广开来。”
李铁柱的这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完全符合,一个技术干部的工作逻辑。
然而,钱福顺听完,却是面露“难色”地,搓了搓手。
“哎呀,李副科长,您这个想法,是好的!是非常科学的!”
“但是嘛……”
他拉长了语调,开始了他那,早已是准备好的,太极推手。
“您也知道,您刚来,对咱们农场的情况,还不太熟悉。”
“下面的各个队,情况复杂,人员也杂。”
“您这贸然下去,万一,工作不好开展,再出点什么岔子,那可就不好了。”
“依我看,不如这样。”
他指了指墙角,那堆积如山的,落满了灰尘的,牛皮纸档案袋。
“这些,都是咱们农场,十几年来,所有的生产数据,和,技术档案。虽然,是旧了点,但参考价值,还是很大的。”
“您不如,先花上几天时间,把这些资料,都看一看,研究研究。”
“等您,对咱们农场的情况,有了一个,宏观的,全面的了解之后。”
“咱们再开个会,讨论一下。制定一个,详细的,周密的考察方案。”
“然后,再上报给场长,和场部党委审批。”
“等领导们,批准了。到时候我亲自陪您,一起下去!”
“您看,这样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官腔!
好一个,稳妥无比的,拖字诀!
办公室里,那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老油条,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猥琐笑容。
他们都听出来了。
这位新来的李副科长,算是被他们钱科长,给拿捏得,死死的了。
先用一大堆,没用的废纸,把你给埋起来!
等你看完了,黄花菜都凉了!
就算你,真看完了,还有开会讨论!上报审批!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没个十天半月,想都别想!
到时候,再随便找个理由,把你的方案,给驳回!
一来二去,三个月的军令状,期限一到。
你李铁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灰溜溜地,滚蛋!
高!
实在是高!
苏晓梅冰雪聪明,自然也听出了对方话里的,刁难和敷衍。
她的小脸,瞬间就气得有些发白,刚想开口反驳。
却被李铁柱,用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钱福顺这,充满了阳奉阴违的“软钉子”。
李铁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
“嗯,钱科长,您考虑得,确实周到。”
“还是您,经验丰富,老成持重。”
“行,那就按您说的办。”
“我,就先从,熟悉档案开始。”
说罢,他竟然真的,就走到了那堆,比人还高的故纸堆前。
随手抱起了一摞,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副,“听话懂事,虚心接受”的模样。
让钱福顺,都看得,微微一愣。
随即,他的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无比的得意,和轻蔑。
“哼,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刺儿头。”
“原来,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到了我这儿,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你也得给我卧着!”
……
办公室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钱福顺和那几个老油条,继续着他们,喝茶看报的悠闲生活。
时不时地,还朝着李铁柱的方向,投去一个,充满了讥讽和看好戏的眼神。
苏晓梅坐在李铁柱的身旁,看着他真的就在那里,一页一页地。
翻看着那些,早已是发黄发脆的,陈年档案。
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铁柱……”
她凑到他的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焦急地问道,“我们,就真的,这么干等着吗?”
“等?”
李铁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档案上,头也不抬地,轻声回道:
“我李铁柱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等’这个字。”
“他不是,想用这些废纸,来困住我吗?”
“那我就,从这废纸堆里,给他,找出把刀来!”
话音刚落。
他翻动纸页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一份,标题为——
《关于1974年度全场农具损耗情况的调查报告》的文件上!
那份文件的纸页早已泛黄,边角卷曲,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可落在李铁柱的眼中,却不啻于一柄,刚刚出鞘的,绝世宝刀!
办公室里,依旧是一片懒散。
钱福顺正眯着眼,享受着午后难得的惬意。
那几个老油条,有的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们都以为,那个新来的副科长,已经被科长那套“拖字诀”给彻底降服。
变成了一只,暂时拔掉了爪牙的病猫。
然而,下一秒!
“啪!!!”
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拍击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响!
那声音,震得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抽!
打盹的,瞬间惊醒!
喝茶的,险些把茶缸子都给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正在品茶的钱福顺,吓得是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裤子!
“李……李副科长!你……你这是干什么?!”
钱福顺又惊又怒地,跳了起来!
“干什么?”
李铁柱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正义之火”!
他指着那份报告,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钱科长!我倒想问问你!你们生产科,平时就是这么,开展工作的吗?!”
“这么严重的问题!摆在你们面前!你们竟然,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问题?什么问题?”
钱福顺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给彻底搞懵了。
“你自己看!”
李铁柱指着报告上,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
“《关于1974年度全场农具损耗情况的调查报告》!”
“报告指出,去年一年,我们整个农场,光是犁头、锄头、铁锹这三样,就报废了五千多件!损耗率,高达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钱科长!这是个什么概念?!”
“这说明,我们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农具,还没用上两年,就有将近一半,变成了废铁!”
“这是,多么巨大的浪费!这是,多么严重的渎职!”
“关于这份报告,我想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钱福顺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目光落在那份报告上。
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哦,原来是这份报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