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实蹲在稻禾里,指节泛着老茧,草绳在掌心磨得发亮。
他绕绳的动作飞快,大疙瘩套着小疙瘩,每绕一下,就往稻穗上瞟一眼:“东边这亩,土肥,一株多结两粒;西边潮,一株少结一粒。总共九百二十束,错不了。”
“爹!爹!”
狗蛋举着个铁皮匣子冲过来,匣子上沾着田埂的泥点,磕在石头上“当当”响,震得稻穗晃了晃。
他跑得气喘吁吁,额角汗珠子往下滴,砸在匣子上:“小吏哥说这锦算盒能算收成!李二叔家柴房藏的半担陈粮,都被它算出来了,比您这绳结准多了!”
王老实把草绳往腰上一勒,绳头打了个死结,勒得腰腹紧了紧。
他瞪了狗蛋一眼,声音粗得像磨过的石头:“准个屁!去年李二叔信账房的算盘,少算三担粮,年三十晚上饺子都是素的,连点猪油星子都没飘!”
“王大叔!”
驴脖子上的铃铛“叮铃”响,小吏骑着灰驴过来,驴背上的木箱子晃得厉害。
箱子上“钢脑千智”的锦纸被风吹得掀起来角,他翻身下驴,手忙脚乱按住纸:“试试呗?这是长安发来的新物件,算得比您的绳结快,还准!”
王老实媳妇提着竹篮走来,指尖沾着点面,刚烙完饼的。
她脚步轻,怕踩坏田埂边的豆苗,竹篮沿蹭过稻叶:“先吃早饭,凉了就不好嚼了。小吏哥都来了,听听也无妨,又不少块肉。”
说着掀开麻布,俩煮鸡蛋滚出来,蛋壳上还沾着点灶灰:“狗蛋今早挑水卖力,这个奖你的。”
小吏打开铁匣子,里面齿轮“咔嗒”咬合一格,刻度线对齐了。
他指着匣子上的刻痕:“东边土肥,拨‘多结’档——算下来能多收半石;西边潮,拨‘少结’档——得少收两斗。总共六石三斗,还含了西风刮掉的损耗,一点没漏。”
狗蛋抢过小吏递来的糙纸,纸边卷得厉害,他凑到娘跟前,鼻尖快贴纸上了。
他认字不多,手指点着字念:“娘!上面写‘留种三斗’,跟你昨天说的一模一样!你前天还念叨‘今年稻子饱,得多留些种,明年好扩田’!”
王老实媳妇戳着糙纸上的字,指尖有点抖,指甲盖磨过纸面。
她抬头看小吏,语气里带着点盼,像盼着下雨的庄稼:“真能多收半石?那够给狗蛋做件新棉袄了,他那件旧的胳膊肘都露棉花,风一吹跟漏风似的,冻得直缩脖子。”
“错不了!”小吏拧了拧匣子上的刻度盘,齿轮又响了声,笑得笃定。
“去年颍川李家庄,用这匣子算准霜降,割的稻子晒三天就干,比隔壁村多装了二十麻袋。要是没算准,稻子冻在地里,连喂猪都嫌硬。”
“那能算我猪肉账不?”
张屠户扛着半扇肉路过,油布上沾着点尘土,是从镇上赶回来的。
他嗓门大,震得稻穗又晃了晃:“我早上肉贵两文,傍晚得贱卖,昨儿剩了半扇,赔了三文钱!心疼得我晚饭都没吃好!”
小吏调着匣子上的旋钮,眼睛盯着刻度线:“您一天通常卖两扇,早上能卖七成,傍晚只能卖三成——算下来杀一头半最划算,既不囤货也不赔本。”
张屠户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肉差点滑下来,赶紧用胳膊夹紧。
他凑到匣子跟前,鼻尖快碰着铁壳:“真的?那我明儿就杀一头!昨儿那半扇傍晚贱卖,三文钱够买俩热烧饼了,我能不心疼?”
李二叔拎着个绿豆麻袋凑过来,麻袋口敞着,漏出点绿莹莹的豆粒,撒在田埂上两颗。
他笑得有点憨,眼角皱成褶:“小吏哥,也帮我算算呗?去年漏算了半亩绿豆,被里正骂‘糊涂虫’,到现在还被人笑呢。”
小吏把匣子拨到“豆粒”档,齿轮转了小半圈,停在“三斗”的刻线上:“您这半亩绿豆,一株结三十荚,一荚六粒——总共三斗,比您自己估的多一斗!”
李二叔摸着麻袋,笑得更憨了,手在麻袋上蹭了蹭。
他低头瞅了瞅麻袋里的绿豆,又捡起草里的两粒:“敢情边角那片长得旺,我还以为没啥收成呢!得赶紧报给里正,别再骂我糊涂虫了。”
王老实解下腰上的草绳,往地上一扔,草绳滚了两圈。
他冲狗蛋喊:“狗蛋,把这绳结拆了烧火,留着没用了。明儿去县里请个锦算盒——多收的半石粮,够给你做新棉袄,还能剩点买糖吃。”
他媳妇把一个煮鸡蛋塞给小吏,鸡蛋还带着点温乎气:“尝尝咱自家鸡下的,土腥味轻。这匣子要是真能多收粮,开春我给它缝个布套,别磕坏了,怪可惜的。”
张屠户扛着肉往村里走,嗓门亮得能传半里地:“明儿杀一头猪!再赔三文钱,我这屠户就白当了,不如回家种地!”
李二叔蹲在田埂上数绿豆,一边数一边笑,数错了又重数:“多的这一斗,给孙子熬绿豆汤,天热败败火,省得他总闹嗓子疼。”
小吏骑上驴走远,驴蹄子踏过田埂,留下串印子。
风里飘来王老实教媳妇用匣子的声音:“你看这‘存粮’档,咱瓦罐里有三石粟米,一天吃两升,它一算就知道能吃多少天,不用你天天扒着瓦罐数,省劲!”
还能听见狗蛋的笑声,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豆子:“爹!匣子说再过二十天收稻子最好,遇不着霜,稻粒还饱满!”
王老实应了声,声音里带着点笑,比刚才软了些:“知道了!回头叫上张屠户家小子,一起割稻子,人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