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冰冷的手,缓缓下移,抚向我依旧剧痛的后颈。
指尖触碰到那片狼藉的皮肉,一股比之前任何寒意都要刺骨的冷,猛地钻了进来!
那不是单纯的低温,那是一种带着贪婪吸力的冰冷,仿佛有无数张看不见的小口,正贴在我的伤口上,疯狂啜饮!
我残存的、微弱的气息猛地一窒,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却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回冰冷的地面。
“啧。”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咂嘴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那抚在我后颈的手没有离开,反而贴得更紧。
那股可怕的吸力加剧,我感觉到某种比血液更本质、更温热的东西,正被强行从我的身体深处抽离,通过那片伤口,汇入那只冰冷的手中。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急速的虚弱和空洞感,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那只手突然移开了。
那致命的吸力瞬间消失。
我瘫在地上,只剩下本能的、极其微弱的喘息,像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
那个背光的身影缓缓站起身。他\/她似乎抬起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什么,尽管那里看上去空无一物。
“果然……”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抹了然甚至可以说是愉悦的细微语调,“‘根’在你这里。”
根?什么根?我混乱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他\/她低下头,模糊的面容似乎正“看”着我。
“她缠着你,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亲缘未断。”
声音平淡地叙述着,如同在谈论天气,“那种东西,死了就是断了,干干净净。”
“她缠着你,是因为饿。”
“饿极了。”
“你身上,有她能‘吃’的东西。很香,非常香……对她那种快要彻底消散的东西来说,就像是黑暗中唯一一点光,沙漠里唯一一滴水。”
他\/he 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或者确认。
“六年前,你母亲怀你时,是不是病重垂危,差点没挺过来?
你家是不是请过人来‘看’,最后给你母亲喂了一碗符水,床边埋了一截枯死的雷击木桩?”
我的思维凝滞,无法思考,但一段极其模糊的、被深埋的记忆碎片,却猛地被这话语撬动——
母亲苍白如纸的脸,昏暗房间里陌生的低语声,空气里古怪的烟味和药味,还有父亲在院子里墙角下埋东西时那凝重至极的背影……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身体的细微颤抖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就没错了。”
他\/她语气里那丝愉悦更明显了,“吊命续魂,逆天之举,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借来的生机,总得付出代价。
那截雷击木是死物,挡不住真正的‘东西’,但它里面残存的一丝至阳至刚的‘气’,却在你母亲好转的同时,被无意中过渡给了还在胎中的你。”
“这丝‘气’,对活人无用,甚至察觉不到。但对那些饥渴的、即将彻底消散的‘残影’来说……”
他\/她轻笑了一声,冰冷刺骨。
“是无上的美味,是延续存在的唯一希望。那个老婆子,死了有些日子了,虚弱得快要撑不住了,偏偏在你路过时,嗅到了这味道……她怎么可能放过你?”
“她跟着你回来,趴在你身上,啃噬吸吮,就是想一点点把那点‘根’挖出来,吞掉。可惜,她太弱了,吃得太慢……反倒引来了别的……更贪吃的‘邻居’。”
他\/he 的目光似乎扫过一片狼藉的堂屋,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点评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现在,她没了。它们也抢食完,散了。”
他\/她重新蹲下身,冰冷的气息再次笼罩了我。
那只手又一次抬起,悬在我的额头上方。
这一次,我能感觉到那手中凝聚着一种可怕的、不容抗拒的吸力,目标直指我身体最深处某个我从未知晓的地方。
“这点‘根’,留在你身上,只会引来更多不干净的东西,直到把你彻底吸干掏空。”
“你守不住。”
“不如……给我。”
话音落下。
那只悬停的手猛地向下一按!
并非按在我的额头,而是虚按在我身体上方。
“呃啊啊啊——!”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抽筋剥髓!
我猛地弓起腰,眼睛暴突,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有喉咙里挤出绝望的嗬嗬声。
我能“看”到——某种金色的、极其细微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光丝,正挣扎着被从我心口的位置强行抽取出来,汇入那只冰冷的手中。
那过程短暂却如同永恒。
当最后一丝金光脱离我的身体时,所有的痛苦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彻彻底底的空虚。
仿佛我生来就拥有的某样东西,从未察觉,此刻却被连根拔走,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黑洞。
不痛,只是空,空得让人发疯,空得让我觉得“我”不再完整,甚至不再是我。
那只手满意地握紧,收了回去。
身影站直,背对着那丝微弱的晨光。
他\/她似乎最后看了我一眼。
“干净了。”
“以后,不会再有东西缠着你了。”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怜悯,没有歉意,只有一种纯粹的、事物被处理完毕的漠然。
说完,他\/她转过身,毫不留恋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身影融入那青灰色的微光中,消失不见。
吱呀——
门被轻轻带上。
堂屋里,只剩下死寂。
我躺在地上,身体冰冷麻木,像一个被掏空后丢弃的破口袋。
后背的伤口不再剧痛,只剩下麻木。
奶奶伏在一旁,悄无声息。
天光,透过门缝和窗棂,一丝一丝地增强,缓慢地驱散着屋内的黑暗。
光线照亮了翻倒的桌椅,照亮了地面冰冷的尘土,照亮了奶奶身上那件熟悉的、打满补丁的灰布衫,也……照亮了她微微睁着的、空洞的眼睛。
那眼睛,似乎正对着我。
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慈爱。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就像……就像灵堂里,那个坐在人群中,穿着寿衣的奶奶的眼睛。
我看着她空洞的眼睛。
我看着屋顶被烟熏黑的椽子。
我看着那逐渐变亮的天光。
巨大的、冰冷的空虚感包裹着我,比任何恐惧都更深沉,更彻底。
我知道“它”说的或许是真的。
以后,不会再有什么奶奶,也不会再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着我了。
都不会再有了。
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死了。
并且,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