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被宿舍异响惊醒, 发现月光正巧照亮桌上的梳妆镜, 镜中我的倒影竟自行坐起, 微笑着用口型对我说:“你压着我的月光了。”
宿舍里死寂一片,这种静,沉得压人。
不是那种安眠的恬静,而是某种东西抽空了所有声音后留下的、令人耳膜发疼的真空。
我是被一种极细微的、却又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弄醒的,像是指甲刮过木头,又像是有人贴着地板轻轻拖拽什么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发闷。
额头一层冰冷的汗腻。
我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适应。
黑暗浓稠,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只有我书桌的方向,有一片微弱的光。
是月光。
今晚的月亮亮得邪门,惨白惨白的一束,像探照灯,不偏不倚,正好从窗帘没拉严的那道缝隙里打进来,不照别处,独独落在我桌面上那面椭圆的梳妆镜上。
镜子将那片冷光反射到天花板上,映出一块晃动的水斑。
那窸窣声……好像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动静。
没了。
那声音消失了。
仿佛刚才只是我的错觉,或是梦的残渣。
可心脏为什么还跳得这么疯?一种冰冷的预感蛇一样缠上我的脊椎。
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侧过头,视线越过床沿的栏杆,投向那面被月光浸泡的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我床铺的这一角——凌乱的被子,还有……半个侧躺着的我。
阴影投在我的脸上,看不清细节,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躺在枕头上。
一切正常。
我几乎要松一口气,把这归咎于噩梦和神经紧张。
就在那时——
镜子里,那个映出的、本该是我倒影的轮廓,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一个抬头动作。
我的血瞬间凉了。
呼吸僵在喉咙口。
眼睛……眼睛一定是花了。
光线太暗,看错了。
一定是!
我死死盯着镜子,眼球干涩发痛,不敢眨一下。
镜中的“我”又动了。
它不再是模糊的一团,细节正变得清晰起来,皮肤泛着和月光一样惨白的青灰色。
它……它竟然慢慢地、用一种绝对不是我能做出来的僵硬又扭曲的姿态,用手臂支撑着,从躺着的姿势……坐了起来。
被子从它身上滑落,镜中的它只穿着一件和我一模一样的白色睡裙,但那睡裙看起来又湿又冷。
我无法动弹,连指尖都无法抽搐一下。巨大的、无声的恐惧攫住了我,把我钉死在床上。
我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封死,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镜中的那个“我”完全坐直了。它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然后,它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目光穿透发丝的间隙,精准地锁定了镜外真实的我。
它的嘴角,开始一点点地向上咧开。
形成一个极端违背常理、极端惊悚的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用钩子强行拉扯出的诡异表情。
它抬起一只同样惨白的手,一根手指竖到毫无血色的唇边。
嘘——
然后,它的嘴唇开始蠕动,极慢,极清晰。
没有声音从镜子里传出,但我读懂了每一个字的形状,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脑海:
“你……”
“压……”
“着……”
“我……”
“的……”
“月……”
“光……”
“了。”
……
时间凝固。
思维停滞。
世界只剩下那面镜子,和镜子里那个占据着我容貌的怪物。
它说完,那只竖在唇边的手慢慢放下,开始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干枯的头发,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要撕裂颧骨。
跑!
这个字像电流一样击穿我的瘫痪。
我猛地一掀被子,身体因极度恐惧而爆发出不成调的叫喊,连滚带爬地翻下床铺,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痛,但我完全顾不上。
我不敢回头再看那镜子一眼。
宿舍门!出去!
我手脚并用地扑向门口,颤抖的手摸到冰冷的金属门把,用力一拧——锁着的!
对了,睡前反锁了!
我疯狂地拧动着反锁钮,指甲刮在金属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身后,那片月光笼罩的区域,温度骤降。
一种细微的、湿黏的刮擦声响起。
像是什么东西正从镜面里……往外爬。
我的后背寒毛倒竖,冷汗像瀑布一样涌出。快!快啊!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猛地拉开门,整个人向外扑去,就在我要冲进走廊黑暗的前一秒,眼角的余光无法控制地、绝望地扫过了门边墙上的金属铭牌。
那原本是宿舍号的地方,此刻映着从我屋内流泻出的惨白月光,数字扭曲、拉长,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墨迹淋漓的黑色符号,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连滚带爬地撞进走廊无尽的黑暗里,背后的房门在我逃出的瞬间,悄无声息地、缓缓地,自己关上了。
隔绝了那片月光,也隔绝了……那正在爬出来的东西。
走廊长得没有尽头。两侧一模一样的宿舍门在黑暗中紧闭,像一排沉默的墓碑。
应急灯绿油油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路,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浓黑。
我赤着脚,疯跑在冰凉的瓷砖吗地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被无限放大,扭曲成另一种东西追逐的足音。
我不敢停,不敢回头。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拖着步子,无声地跟着。
带着那湿冷的、镜子般的触感。
值班室!对,值班室在一楼尽头!那里应该有人!
我扑到楼梯口,几乎是摔下去般地冲下楼梯。
扶手冰冷粗糙,蹭破了我的手掌。一转,再一转,一楼大厅惨白的节能灯光刺入眼中。
值班室的窗户透着光!
我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用力拍打着玻璃。
“开门!开门啊!有东西!
我宿舍里有东西!”我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
窗户内侧的帘子动了一下,然后被一只苍老的手拉开。
管理员张伯睡眼惺忪、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来,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同学?你怎么了?大半夜的……”
“镜…镜子!月光!它…它爬出来了!”
我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着楼上方向,“它跟我说话!它说我压着它的……”
张伯皱起眉,打量着我惊恐万状、衣衫不整的样子,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做噩梦了吧?还是看什么吓人的东西了?赶紧回去睡觉!”
“不是噩梦!是真的!你相信我!
它就在我宿舍里!
”我几乎是在尖叫,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张伯叹了口气,显得很不耐烦,但还是拿起了桌上的大手电筒和一串钥匙:
“行了行了,我跟你上去看看。现在的孩子,真是……”
他慢吞吞地走出来,打开值班室的门。
手电筒光柱在空旷的大厅里扫过,驱散一小片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
我跟在他身后,像抓住一根浮木,一步不敢拉下。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
重新走上楼梯。
黑暗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张伯手电筒的光圈在前方晃动,照亮一级级台阶。
终于,回到了四楼我的宿舍门口。
门紧闭着。和我逃出来时一样。
那冰冷的、写着诡异符号的铭牌,在电筒光下,却又变回了正常的“407”。
金属数字反射着冷光,毫无异常。
“你看,哪有什么……”张伯嘟囔着,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
窗帘紧闭,隔绝了月光。
空气里弥漫着寻常的、宿舍夜晚的味道——布料、零食、一点点灰尘味。
没有任何异常。
张伯摸索着墙上的开关。
“啪嗒。”
日光灯管闪烁两下,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我的床铺凌乱,被子一半掉在地上。书桌,椅子,堆着的书本……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仿佛那场极致的恐怖,只是我脑海中的一场独角戏。
那面镜子……
它就安静地立在桌面上,镜面朝向房间,映照着门口站着的我和张伯。
镜子里的一切都正常无比,就是一个普通的宿舍景象。
张伯走过去,拿起镜子翻看了一下,又用手抹了一下镜面,粗糙的手指留下一点痕迹。
“你看,啥也没有。”
他把镜子放回桌面,语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就是个梦。赶紧睡吧,明天还上课呢。”
他摇摇头,不再看我,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独自站在灯光大亮的宿舍中央,浑身冰冷。
真的是……梦吗?
那恐惧的触感太过真实,那镜中倒影的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走到书桌前,目光死死锁住那面镜子。
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极大,头发汗湿凌乱。
一切都符合一个刚做完噩梦惊魂未定的人的样子。
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许……真的是噩梦。
压力太大了。一定是。
我试图说服自己,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想去关上那盏过于刺眼的日光灯,让自己在黑暗中重新冷静下来。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碰到开关的那一刹那——
镜子里,我的倒影。
它的手,也伸向它那边虚无的“开关”。
但它的动作,比真实的我……慢了半拍。
极其细微的延迟。
如果不是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镜子,绝对无法察觉。
我的血再一次瞬间凉透。
手指僵在半空。
镜中的那个“我”,手指也停在对应的位置。
它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重新浮现出那种极端违和的、撕裂般的微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真实的我。
它的嘴唇,又一次开始蠕动。
无声地,重复着那句来自地狱的低语:
“你……”
“压着……”
“我的……”
“月光了。”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
在它蠕动的嘴角边缘,一丝暗红粘稠的液体,正慢慢地、慢慢地渗了出来。
沿着下巴滑落。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