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我初中就读的是一所寄宿制学校。

青春期的喧嚣总是填满了那座略显陈旧的宿舍楼,走廊里永远飘荡着肥皂味、汗味和偷偷泡开的方便面味道。

我的寝室在二楼尽头,209,一共六个床位。

出事的是靠窗下铺的刘婷婷。

婷婷是个很安静的女生,话不多,脸色总是有点苍白,像是一株缺少阳光的植物。

她家庭似乎不太富裕,用的东西都比我们旧一些。

她的去世极其突然,周一下午体育课回来,她说有点头疼,从自己带来的一个小药瓶里倒出两片药吃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家附近小诊所开的、连标签都没有的止痛片。

然后她就躺下了,等晚自习铃响,我们叫她起床时,发现她脸色青紫,身体已经冰凉僵硬了。

救护车来了又走,直接拉去了殡仪馆。

法医的结论是药物引起的严重过敏性休克,呼吸衰竭致死。

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意外。

悲伤还没来得及在寝室里弥漫开,就被更大的冲击取代了。

婷婷的父母,一对看起来被生活和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垮的中年农民,带着几个亲戚,抬着一口薄皮棺材,直接堵在了学校大门口。

他们哭天抢地,嘶哑的嗓音控诉着学校监管不力,校医室形同虚设,非要学校赔一笔巨款。

白色的挽联和花圈在风中凄惶地飘着,堵住了我们上下学的路,也堵得每个人心里发慌。

学校方面则坚持是学生私自用药,责任不在校方。

双方僵持不下,那口棺材就那么停在那里,成了所有人心头一块巨大而阴沉的阴影。

日子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熬到了头七。

按照我们老家的说法,亡魂会在头七这天夜里回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看看,然后才真正离开。

寝室里没人提这个,但那天晚上,大家都格外沉默,洗漱速度飞快,早早地就爬上了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平时熄灯后的卧谈会消失了,只有粗重或不均匀的呼吸声显示着都没睡着。

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弦。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眠很沉,像掉进了一口深井。

然后,梦就来了。

起初是模糊的,只觉得冷,好像寝室的窗户没关严,夜风一阵阵往里灌。

然后我就“看”到自己站在寝室中间,四周是熟悉的布局,但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安静得可怕,连隔壁寝室的鼾声都听不见。

婷婷就站在她的床铺前,背对着我,还穿着那天去世时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睡衣。

我的心猛地揪紧,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动,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她慢慢地转过身。

脸还是那张脸,但更加苍白,几乎透明,是一种死寂的灰白。

她的眼睛望着我,里面没有眼白,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和绝望。

“小冉……”她开口了,声音飘忽不定,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嗡嗡的回声,直接钻进我的脑壳里,“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浑身汗毛倒竖,拼命想摇头,想闭上眼睛,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那天……头好疼……我就吃了那药……很快……我就喘不上气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声,仿佛正在重新经历那一刻的窒息,“像有东西掐住我的脖子……胸口压着大石头……我好难受……”

她的身影开始微微晃动,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黑……好黑啊……我怕……”她呜咽起来,那哭声不像活人,尖细又凄凉,刮着我的耳膜,“他们为什么把我放在那么冷的地方……门口好吵……爸妈哭得我心好慌……”

我恐惧到了极点,灵魂都在尖叫。

我知道这是梦,我必须醒过来!逃出去!

我拼命挣扎,试图调动每一块肌肉,想要掐自己,想要翻滚下床,可是没用,我就像被冻在了一块巨大的冰里,连眼皮都无法眨动一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听着她那绝望的倾诉。

“那药……那药不对……”她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急切,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不是我以前吃的……妈妈给我的……她说便宜……一样的……”

她的身影开始扭曲,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涣散。

“小冉……我好孤单……路上好黑……没人跟我说话……”她向我飘近了一点,那股寒意更重了,几乎要冻僵我的血液,“你陪我说说话……别走……”

我内心疯狂地呐喊、拒绝,身体却纹丝不动。

那种被无形之力禁锢、只能被迫接受恐惧的感觉,比任何张牙舞爪的鬼怪都更令人绝望。

她还在不停地说,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尖利,混合着哭泣、喘息和呜咽,各种各样的抱怨、害怕、不甘心,像潮水一样涌进我的意识,几乎要把我的脑袋撑破。

她说起小时候的事,说起暗恋的男生,说起对未来的幻想……所有这些活生生的渴望,都与她此刻死寂的状态形成恐怖的对比。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被这无尽的恐怖低语彻底撕碎的时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极其尖锐刺耳:

“我不想死啊——!”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我的眉心!

与此同时,我看到她那苍白透明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瘢痕,迅速蔓延,就像她去世时的模样。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那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了极度惊恐的光芒——

“啊——!”

我猛地弹坐起来,心脏疯狂擂鼓,全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剧烈的喘息着,眼前不是灰蒙蒙的梦境,而是熟悉的寝室。天光已经微亮,但灯开着,所有室友都围在我的床前,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慌乱。

“小冉!你终于醒了!”睡在我上铺的赵薇带着哭腔喊道。

“你吓死我们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浑身烫得跟火炉一样!”另一个室友李莉快速说道,手里还拿着一条湿毛巾。

我茫然地看着她们,又低头看看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梦里的恐惧余波未消,心脏依旧跳得生疼。

“我们半夜就被你吵醒了,”室长王倩心有余悸地说,“你一直在哼哼,后来就开始说胡话,声音又尖又细,根本不像你的声音!我们开灯叫你,推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闭着眼睛不停地说,还发抖……”

“后来你开始抽搐,我们吓坏了,赶紧去叫了宿管老师,老师一看就打了120。”李莉补充道,把湿毛巾递给我擦汗。

我这才感觉到喉咙干得冒烟,浑身肌肉酸痛无比,尤其是额头,一阵阵抽着疼,摸上去依旧很烫。

很快,我被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突发的高热惊厥,伴有轻微的脱水,责怪室友怎么不早点送医,烧到40度以上是很危险的。他们给我打了退烧针,挂了盐水。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身体逐渐冷却,但心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室友们描述的“说胡话”、“声音又尖又细”,让我无法不联想到那个清晰得可怕的梦,联想到婷婷那飘忽的、充满怨艾的声音。

那真的只是高烧产生的幻觉吗?

是因为白天看到了校门口的棺材,心里害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是……

我不敢再深想下去。

医药费是学校垫付的,班主任也来看我了,脸色很不好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让我好好休息,别多想。

我在医院住了一天就回学校了。

校门口的棺材和婷婷的父母已经不见了,听说学校最后赔了一笔钱,事情私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状。

但我再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后来,我辗转从别的渠道听到一些零碎的传言。

有人说,婷婷家附近那个小诊所因为使用假药被查封了。

也有人说,婷婷妈妈后悔不已,在女儿坟前哭晕过去好几次,嘴里一直念叨着“妈对不起你”、“妈不该贪便宜”……

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还会从类似的窒息噩梦中惊醒,猛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确认还能呼吸。

然后会下意识地看向靠窗的那个下铺。

那里空荡荡的。

但我总觉得,在那片阴影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冰冷的、未能说尽的委屈和绝望。

那不仅仅是高烧的幻觉。我心底知道。

那是头七之夜,一个不甘心的灵魂,在彻底消散前,借着我最虚弱的时刻,留下的最后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