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风,终究是吹皱了长安的池水。
天上人间三楼那间僻静的账房内,老钱将一份名帖放在赵牧面前的桌上,面色有些凝重。
“东家,这是今早门房收到的。”
“送帖的人放下就走,口气颇大,说是岭南故人,姓邝,务必请您赏光一叙。”
赵牧拿起那张做工考究的洒金名帖,上面只龙飞凤舞地写了“邝四海”三个字,没有籍贯,没有商号,透着一股刻意的神秘和倨傲。
“邝四海?”赵牧指尖弹了弹名帖,轻笑一声,“岭南的故人?”
“咱们在岭南的故人,可没有姓邝的。”
“看来是那几位过江龙坐不住,派人来探虚实了。”
阿依娜站在一旁,清冷开口:“公子,收到帖子后,我审阅夜枭传回的消息,却也提到了此人,这狂四海隶属鲲鹏会,是其中一位负责对外联络,甚至专门处理麻烦的头目,手段以圆滑兼狠辣着称。”
“此人三日前抵达长安,住在西市的悦来客栈天字号房,抵达后除了游览,尚未接触其他重要人物。”
“瞧瞧,”赵牧将名帖丢回桌上,对老钱笑道,“人家这是做了功课才来的。”
“先是劫船立威,再是舆论发酵。”
“现在又派了个能说会道也敢打敢杀的上门。”
“这一套下来,软硬兼施,套路倒是玩得挺熟。”
“东家,此人来者不善。”老钱一脸担忧道:\"您看……是否寻个由头回了?”
“回?”
“为什么要回?”赵牧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顽劣的兴致道,“人家大老远跑来送戏票,咱们不看,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美意?”
“不过,这里是长安,不是岭南。”
“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老钱,你派人去回复那位邝先生。”
“今晚天上人间流云轩,我备酒相候。”
是夜,流云轩内熏香袅袅,布置得比往日更为精致。
赵牧一身常服,坐得松散,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案上的一根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阿依娜如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侧方。
而阁外,两名由好手扮作的仆役,气息沉稳,目光如鹰。
客至。
邝四海在仆役引领下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上下,身材微胖,面皮白净,未语先带三分笑,一身绛色绸衫用料极好,手指上那枚翡翠扳指水头十足,俨然一副成功豪商的派头。
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暴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赵东家!久仰久仰!冒昧打扰,还望海涵!”邝四海拱手,笑容热情,官话带着明显的岭南口音,声音洪亮,试图先声夺人。
赵牧这才停止拨弄琴弦,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也没起身,随意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南方来的邝老板是吧,倒是稀客啊,请坐。”
邝四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脸上笑容不变,从容落座。“赵东家真是快人快语。”
“那邝某也就不绕弯子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道,“邝某此来,是代表本会来给东家递一份诚意的......”
“哦?什么会?”赵牧仿佛没听清,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没给他倒,却又随口问道。“又是什么诚意?”
“既然赵东家装糊涂,那某就直言了。”
“邝某是代表鲲鹏会,送来化干戈为玉帛的诚意!”邝四海笑容不变,但是语气确实陡然一变,“前番海上那点小误会,纯属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冲撞了东家的朋友。”
“我们会首得知后,甚是懊恼,已重重责罚了相关人等。”
“至于贵友的损失,我们愿双倍赔偿!”
顿了顿,这姓邝的观察着赵牧的神色,见对方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便继续加码道:“不仅如此,我们会首仰慕东家才华,愿与东家共掌南海香料之利。”
“只要东家点个头,往后这长安城乃至北地的香料生意,由您天上人间独一份!”
“而且价格,绝对比您现在拿到的,低三成!”
“如何?”狂四海仿佛已经笃定了赵牧会同意,微微笑着补充道,“这可是我们会首天大的面子了!”
不过这邝四海狂虽狂,却也是个人物。
威逼之后,便是利诱。
先承认“误会”展示“大度”。
再许以重利,若是一般商人,恐怕很难不动心。
可惜,他对面坐着的,是比他还要狂三分的赵牧.....
赵牧听完,却只是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三成?邝老板,你这账算得不对啊。”
他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着邝四海,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我赵牧做生意,图的是个长长久久,安安稳稳。”
“跟一伙能在海上随便劫船,在岸上肆意圈地的朋友合作,我怕晚上睡不着觉。”
“这赚来的钱,怕是还不够买安神药的。”
“再说了......”说着,赵牧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嗤笑着将酒杯随手便往桌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响声,道:“邝老板你看我赵牧......像是缺你那三瓜两枣的人吗?”
邝四海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沉了下来:“赵东家,您这是不给我们鲲鹏会面子了?”
“要知道,在岭南我们会长一句话,可比圣旨还管用几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东家应该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赵牧点点头,语气骤然转冷,“所以我也提醒邝老板一句,这里是长安,不是岭南。”
“在大唐的律法面前,你们会长的面子,不值钱。”
“而且,这句话在岭南,依旧有效!”
“否则.....你也不会从岭南千里迢迢跑到这长安城.....”
“来给我赵牧送这不知所谓的......诚意!”
赵牧说罢,流云轩内的气氛陡然转冷。
那邝四海低着头,可翻转朝上的眸子,却是在死死的瞪着赵牧。
那眼白中的杀意.....几乎都要化为实质了!
然而,赵牧也懒得再虚与委蛇,直接端茶送客:“邝老板,现在你鲲鹏会的诚意,我收到了。”
“我的态度,你也应该清楚了。请吧。”
邝四海咬着牙,一言不发,可脸色已经铁青!
眼下的状况,他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恨恨看了赵牧一眼,带着随从离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赵牧冷哼一声,对阿依娜吩咐道:“给岭南去信,对方谈判失败,恐有极端手段。”
“让我们的人,尤其他们的家眷身边,也再加一道保险。”
“以防狗急跳墙!”
“是,公子。”阿依娜领命,碧眸中寒光一闪。
赵牧端起那杯还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今晚之后,与鲲鹏会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较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