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会议中心的玻璃幕墙斜切进来,在b厅深灰色地毯上投下菱形光斑。
韩砚铭站在主屏前,藏青西装的肩线挺得笔直,激光笔红点在“构建透明、高效、可持续的公共资金管理体系”几个黑体字上跳动。
台下近百名财政系统干部坐姿如标枪,林昭坐在第三排,米色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显得比周围人格外松弛——只有他自己知道,左手正攥着父亲旧笔记本,封皮磨出包浆的触感让心跳稳得像钟摆。
他的目光漫过前排交叠的后背,突然在第三列第三排定住。
穿藏蓝衬衫的年轻人正低头翻会议手册,发顶翘起的呆毛在光线下泛着浅棕——是白知行。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白知行指尖在手册边缘轻轻敲了两下,像石子投入静水。
林昭喉结动了动,右手食指在膝盖上点了三下——这是昨夜在老茶馆里,用茶渍地图圈定的“内线就位”暗号。
“接下来进入自由研讨环节。”韩砚铭的声音像精心校准过的仪器,“各位可以就预算约束、审计协同等议题——”
“韩局长。”
清脆女声截断他的话。
林昭偏头,看见苏绾从左侧嘉宾席站起。
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在满场灰黑正装里像团跳动的火。
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抬臂轻响,“我是天楚律所苏绾。想请教个具体问题:当一家注册地址是废弃公厕的企业,承接了亿元级政府项目时,我们的‘透明’标准,是看注册地的门牌号,还是看资金流向的轨迹?”
会场像被按了暂停键。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笔尖戳破了笔记本。
韩砚铭的激光笔“啪”地掉在地上,弯腰捡的时候,林昭看见他后颈的汗渍洇透了衬衫领。
再直起身时,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发虚:“该事项已移交相关部门调查,研讨会聚焦制度建设——”
“我补充一个问题。”林昭已经站了起来。
他把摊开的笔记本合拢,封皮“关联交易预警”的字迹被压在掌心,“作为发改委拟任主任,我需要评估专项债使用绩效。请问协进会是否掌握三家咨询公司的履约评估数据?”
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份文件,指尖抵着文件夹边缘,慢慢推到前排工作人员手边:“这是《绩效评估协作请求函》,盖有发改委筹备组公章。”
韩砚铭的目光扫过公章时,喉结猛地滚动两下。
林昭看见他右手攥成拳,指节泛白——和上周在监控里看到的、他秘书标记“误报”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茶歇间的冷餐台飘着咖啡香。
林昭端着纸杯站在窗边,余光瞥见白知行抱着一摞会议手册往回收纳箱走。
年轻人弯腰时,公文包拉链开了条缝,泛黄的纸页露出半角。
林昭“哎呀”一声放下杯子,蹲下身:“我帮你捡。”手掌在纸页上一压,顺势将文件拢进自己包内。
“谢谢林主任。”白知行的耳尖通红,转身时撞翻了糖罐,“对不住对不住!”他手忙脚乱去擦,林昭借着帮忙的幌子,快速翻开文件——《协进会内部资金调度纪要》几个字刺得他瞳孔收缩。
最后一页“参会人员签字栏”里,“韩砚铭”三个字的弯钩弧度,和上个月在档案局查到的伪造签到表分毫不差。
他捏着文件冲进洗手间,反锁门后掏出手机连拍三张。
照片刚上传到加密群组,“叮”的提示音紧跟着炸响——是苏绾的消息:“二十分钟后律所见。”
天楚律所鉴定室的冷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绾戴着白手套,将会议纪要上的签名和伪造签到表并排按在扫描仪上。
酒红色甲油的指尖在操作台上敲出节奏:“老规矩,先测字形结构。”
扫描仪“嗡”地启动。
屏幕上跳出百分比时,她冷笑一声:“91.7%。这老东西连签名都懒得换套路。”转身从保险柜取出一沓文件,钢笔尖在《关于协进会涉嫌干预审计独立性的法律意见书》末尾顿了顿,“合规不是遮羞布,更不是免死牌。”墨迹在“牌”字上晕开个小圈,像滴凝固的血。
夜七点零八分,林昭书房的台灯调成了暖黄。
他把所有证据按时间线铺在书桌上:伪造的签到表、提前打印的会议议程、资金闭环的银行流水、被操控的舆论通稿、还有白知行刚送来的调度纪要。
系统界面在视网膜上若隐若现——休眠前最后一次“人性图谱”分析,正在生成韩砚铭的情绪曲线。
“焦虑值持续上升,防御性措辞频率增加73%。”林昭盯着电脑屏幕,鼠标悬在“生成报告”键上。
手机突然震动,陆明鸢的消息跳出来:“明远财务刚筛出笔异常转账。协进会给‘云州经济发展智库’打了80万咨询费,收款方是韩砚铭大学同窗开的空壳公司。”
他的指节在桌沿叩出闷响。
月光漫过飘窗,在书桌上投下一片银霜。
林昭抬眼望向窗外,城东老城区的方向隐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兽。
凌晨五点五十分,床头柜上的闹钟开始震动。
林昭闭着眼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未读消息刺进瞳孔:“老周头说,昨晚有辆黑车在302栋转了三圈。”他翻身坐起,透过窗帘缝隙看向东方——鱼肚白正漫过天际线,六点十七分的晨光,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