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左侧整面墙都挂满了同心锁,成千上万把铜锁密密匝匝地悬在铁链上,阳光好的时候,锁面会映出晃眼的光斑。
每把锁上都刻着成对的名字,有些字迹崭新,有些则被风雨磨得模糊,却依然能看出当初刻字时的郑重。
锁与锁之间缠绕着红色的丝绦,丝绦上系着游人写下的祈愿笺,墨字在暮色里若隐若现。
大都是“岁岁长相守”“生生不相离”的字句,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无数细碎的呢喃。
右侧墙角设着一座紫铜香炉,炉中香灰积得半满,几缕青烟从炉盖的镂空花纹里袅袅升起,与烛火的光晕交织成朦胧的雾。
香炉旁的立柱上挂着一串银铃,铃身刻着缠枝莲纹,风穿过窗棂时,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音色空灵,像是月老在捻动红线时的低语。
祠堂深处的窗棂是冰裂纹样式,糊着半透明的云母纸,窗外的枫树枝桠探进来,红叶在纸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最里侧的神龛前垂着一道红纱幔,幔上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小鸳鸯,烛光透过纱幔,将地面染成一片暖融融的绯红,连空气里都仿佛流淌着甜腻的情意。
此刻已是深秋,祠外的枫树林正燃着最盛的红,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晚风卷着桂子的甜香与枫叶的清苦吹进祠堂,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却吹不散满室缭绕的檀香,也吹不散同心锁上沉淀了千年的温柔期许。
那暖黄的灯笼光从门缝里溢出来,在青石阶上投下长长的光晕,像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正含笑等待着有情人的到来。
“阿言,”苏烬忽然低唤了一声,伸手轻轻拂去凌言肩头上落下的一片枫叶,指尖触到他发间的梅花白玉簪,“你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尾音被秋风吹得微微发颤:“第一次见你,是在镇虚门山脚下的雪林里。”
“那时我刚入山,被几只雪魅围攻,眼看利爪就要抓到脸上,你突然从风雪里飞过来,白衣像一片飘落的雪,剑穗上的冰晶还在发光……”
凌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他确实记得,那时他感觉到山下有妖气,还有微弱的呼救声,随手解决了几只低阶精怪。
却没料到那个缩在树后的少年会那样看着他——眼里盛满了惊惶,却又像落满了星光。
“我当时就在想,”苏烬笑起来,耳尖微微泛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明明眼神冷得像冰,可站在风雪里的样子,却让我觉得比暖炉还要暖。”
他顿了顿,伸手握住凌言垂在身侧的手,将他的指尖贴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后来你答应收我为徒,我躲在听雪崖的竹林里偷偷掐了自己好几下,生怕是做梦。”
“每天跟着你练剑,看你打坐,哪怕你只是偶尔看我一眼,我都能高兴一整天。”
秋风卷起凌言的发梢,月白丝带在空中轻轻扬起。
他看着苏烬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那些被无情道冰封多年的角落,此刻正一点点融化成温水,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阿言,”苏烬忽然收紧了手,将他轻轻拉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里满是后怕与庆幸,“后来我知道你修的是无情道,看你对谁都冷冰冰的,连笑都少见……”
“我怕了很久,怕你心里真的没有半分温度,怕我这点心思不过是徒弟对师父的妄想。”
他的鼻尖蹭过凌言的耳廓,带着秋夜清露的微凉,却又透着滚烫的气息:“可我控制不住。看你深夜练剑咳得厉害,却不肯让人靠近。”
“看你在执法堂里铁面无私,转身却会偷偷给山脚下的孤狼喂食……我就想,这么好的人,怎么能一直被冷着?”
凌言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混着淡淡的枫香,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起无数个寒夜,是这个少年偷偷在他房门外放下暖炉。
想起自己受伤时,守在床边的人眼下青黑,却死活不肯离开。
“现在好了,”苏烬低下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指腹轻轻擦过他右耳垂那枚流动的星辉耳坠。
“你看这秋天多好,枫叶红得像火,风里都是甜的。阿言,我以前总觉得秋天伤感,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秋风也能把人吹暖。”
他捧起凌言的脸,让两人的目光在摇曳的灯火中交汇,茶色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深情:“我不要什么仙途大道,也不要万古长生。”
“我就想牵着你的手,每年秋天都来这里看枫叶,看月老祠的灯笼亮起来,看你戴着我送的耳坠,对我笑。”
“阿言,”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心湖的叶子,却清晰地传入凌言耳中,“从雪林初见,到听雪崖相伴,再到今天站在这里……”
“你早就不是那个只存在于我仰望里的谪仙了。你是我的师父,是我的阿言,是我想生生世世绑在红线上的人。”
凌言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看着那倒影里不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唇角那抹克制不住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抬手,轻轻回抱住他。
“苏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却无比坚定,“以后每个秋天,我们都来。”
夜风穿过月老祠的窗棂,吹动了供桌上的签筒,一支姻缘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签文上的字迹在灯火下清晰可见——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苏烬弯腰捡起那支姻缘签时,指腹蹭过签文末尾的朱砂印,笑意顺着眼角漫开,像落进烛火的金箔般明明灭灭。
他捏着竹签直起身,另一只手仍牵着凌言未松,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你瞧,月老都替咱们挑好签了。”
凌言垂眸看向那行\"结发为夫妻\"的墨字,烛光在他睫羽上镀了层暖边,耳坠上的星辉随着微颤的动作流淌成细碎的光。他没接话,却反手握紧了苏烬的手。
“既然来了...”苏烬晃了晃手里的签,拉着凌言往香炉走,紫铜炉盖的镂空花纹正漏出青烟,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缠成缥缈的环。
“总得添炷香。上次在青石镇拜的是喜神,阴差阳错走了趟冥婚过场,到底不算正经。”
凌言由着他从香筒里抽出三炷线香,看他凑到烛火前点燃,青烟腾起时被他下意识挡在凌言面前,免得烟气熏了眼。
这动作熟稔得像刻进骨血里,就像当年在执法堂外,他替这少年挡下长老怒斥时,也是这样不动声色地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