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宇这几日回开源跟着学习处理一些集团搬迁最后的收尾工作。同行的是两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哥,带着他一起处理几家本地老供应商清算尾款、交接部分档案资料,并协助行政部处理办公楼腾退的琐碎事宜。虽然事务繁杂,但三个人在开源多年,人头熟、情况清,处理起来倒也顺畅。
忙碌一整天,晚上回到宾馆,他洗完澡疲惫地打开电视。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滚动播放汛情通报,主播面色凝重地报道着林州地区的持续强降雨,画面中洪水肆虐,道路中断,灾情显然比前几日更加严重。
宋明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立刻拿起手机拨打庄颜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始终是那句冰冷而重复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不甘心,又连拨了几次,回应他的依旧是忙音。一种不安的预感迅速笼罩了他。
“没事的,她可能在忙。”宋明宇试图安慰自己,但是身子却坐立难安,脑子里全是那瘦弱的身板儿在洪水中艰难跋涉的画面。
他又把电话打给了李耀辉。
“我们医院抽调出去十几个人,有的去了青川,有的去了平岭,我也不知道庄颜分到了哪。。。最近我们都没联系,上次得奖我发信息,她都没回。。。。”
他只好把电话打给刘红梅。
听他关切林州的暴雨,刘红梅心里刚有一丝宽慰,下一句就听到了自己不想听的内容,她的语调急转直下冷淡了下来:
“不知道,这么大个医院,我怎么可能哪个科室的事都知道。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
“妈,你找个人帮我问问,问下带队的什么的,我一直联系不上她,你说,她那么瘦,哪能抗得住这个强度?”
“医院派出去的都是骨干,什么瘦不瘦!要有事就有消息了。你别老问我了,你俩的事,我不想听,也不关心。”
她说的话一大半都是情绪,但是却戳进了宋明宇的心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儿子的声音也变得冷淡了:“好,不关心。你是个医生,即使我不是你的儿子,她只是个群众,你也不该大灾大雨面前,表现的这么冷血。不关心就算了,我不问你了,我直接问他们科室主任!”
“你!!”刘红梅心口一阵刺痛,“我冷血,好,宋明宇,养你这么多年,只落了一个冷血!你问有什么用?!我问有什么用?每个人各司其职!都有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人像你一样,满脑子只盯着一个姑娘的行动路线!你在乎的,别人就都要像你一样必须在乎吗?好!你去问!随便问!你有本事干脆也去前线怎么样?在电话里威胁我算什么破本事!”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只留下嘀嘀嘀的忙音。
宋明宇的心乱极了,手里的遥控器无意识地摁来摁去,十几个地方电视台轮番播报的都是林州各地的险情。每一条滚动的字幕、每一幅救灾的画面,都让他心急火燎。
他又担心又生气——气她就算手机没电了,也应该想办法借别人的电话,给他报个平安!
这一夜,他几乎没合眼。电视就那么一直开着,音量调得低低的。偶尔听见新闻里传来“青川…平岭…”这样的字眼,他就猛地从浅眠中惊醒,死死盯住屏幕,在一帧帧混乱的画面里徒劳地搜寻,渴望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看到的只有汹涌的洪水、坍塌的房屋和穿梭的迷彩服……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冲出宾馆拦出租车。
“师傅,去林州。”
司机一听就摆手:“没看新闻吗?路封啦!国道都过不去!”
他又急忙补充:“那去青川、平岭也行!”
司机顿时拉起车窗,几乎带着训斥的语气喊道:“你去险区干啥?那只有解放军进得去!塌方了不知道吗?村子都淹了不知道吗?”
连问了几辆,都只是摆摆手:“去不了!去不了!”然后扬长而去。
他只好打给李奇,要借他那辆SUV。李奇挺义气,上午九点把车开到了宾馆门口,但一听他要去青川,立马皱眉:“车可以借你,但给你你也根本进不去!不信你就试试!”
他对庄颜的担忧已经彻底压过了理智。他接过钥匙,发动汽车,毅然驶向青川方向。一路上,雨刮器疯狂摆动,却依然刮不尽倾泻的雨水。他紧握方向盘,脑海中全是庄颜的样子——她微笑的神情、固执的脾气、还有临行前那双清亮的眼睛。在这种近乎绝望的奔赴中,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庄颜对他而言,真的太重要了。他难以承受与她失去联系的分秒,这种抓狂的感觉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第一次郑重地升起一个念头:
结婚。只要她平安回来,就结婚。他要好好保护她,再也不分开。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自驾两个多小时,沿省道还没接近青川核心区域,就被现实的阻碍狠狠拦住:严重的塌方阻断了前路,低洼路段已成浑黄的汪洋,警戒线拉起,救援人员正指挥车辆全部绕行。
他最终只能把车停在唯一能靠边的高地,再也无法前进半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宋明宇独自坐在SUV驾驶室里,望着大雨滂沱的前方——那里是他无法抵达的灾区,是他牵挂却触碰不到的爱人。
独坐了一个多小时后,他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和彻底中断的道路,他只能沉重地调转车头,返回了开源。
十几公里外,被困在青川乡的庄颜,自然无从感应到这份跨越风雨的揪心与徒劳的奔赴。因为她正忙得脚不沾地。
照顾完一个发着高烧、哭闹不止的孩子,立刻又要去回诊昨天那位伤口感染的解放军战士——他的情况出现了反复,需要重新清创换药。紧接着,又一个在疏通道路时被铁片划伤手臂的战士被搀了进来。
她的胳膊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连续弯腰处理伤口的动作让她的腰背也僵硬酸痛。这种纯粹体力上的极度透支,让她恍惚间想起了自己上大学时,为了攒生活费,在校门口那家油烟缭绕的小餐馆后厨,对着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盘,一洗就是四个小时的日子。
自从毕业后穿上白大褂,虽然忙碌,但多是脑力与精力的消耗,如此这般身体上的极限劳累,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