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酵坊污浊的恶臭如同粘稠的实体,裹挟着“醉酵浆”的酸腐与“永生”字迹的诡异,在沟壑的绝望中弥漫。礼乐司的“肃静曲”依旧低沉地嗡鸣,却压不住一种新的、更尖锐的裂痕——分配。
腌食见底,硬酵泥难以下咽,发酵坊那点可疑的“产品”根本无法满足庞大的消耗。蒸坊前,一个强壮的战士硬骨因不满分到的粟饭份额略少于昨日,一拳砸翻了分发陶碗的奴隶!蒸粟糊糊泼洒一地,混入泥泞。
“凭何!我豁口搏命!所得不如一制瓮匠!”硬骨咆哮,青铜短剑(剑身缺口因缺乏磨石保养而扩大)在鞘中嗡鸣,挑战的目光直刺监工战士。
“腌铺!为何新瓮未启!吾等战功!换不得一口腌食!”另一个战士嘶吼,矛尖无意识地指向岩壁下的瓮台。
“吾制新砖十块!当换‘退热苦膏’!为何不予!”一个发着高烧的砖窑劳力,摇摇晃晃地扑向制药局的入口,被监工战士粗暴地推开。
混乱的矛头不再仅仅指向匮乏本身,更指向了分配的不公!腌食、药品、武器保养品、甚至那恶臭的“醉酵浆”…所有由草叶和石根垄断、用以驱动和驯化奴隶的“硬通货”,其分配规则模糊、标准不一、全凭监工战士和草叶本人的好恶!信任的基石早已化为齑粉,原始的公平本能和对生存资源的疯狂渴望,在饥饿与病痛的催化下,正酝酿着撕裂沟壑的爆炸!
祭坛上,草叶冰冷的目光扫过这片濒临失控的泥沼。秦霄意识碎片中关于“价值尺度”、“交易媒介”、“财富储存”、“权力符号”、“标准化”、“稀缺性”、“信用体系”的图谱骤然被点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向终极的控制手段!以物易物?效率低下!分配不均?滋生怨恨!必须创造出一种超越具体实物的、绝对的、可精确计量和流通的“符号”!一种由权力赋予价值、并由权力保证其稀缺性的“神物”!而青铜……那来自“太阳之泪”的金属……其光泽、其耐久、其难以仿造……是天然的货币载体!陶范……那曾用于铸造砖块的模具技术……将赋予这“神物”统一而冰冷的形态!
她的视线,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石根腰间那柄象征权柄的青铜短剑上,又扫过“模局”石台旁用于制作砖模的泥坯和烧硬的陶范。剑……权柄……范……标准……完美的结合!
“铸币厂。”草叶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每一个躁动的心上,带着一种终结所有争议的绝对意志。她指向沟壑深处最隐秘、靠近最初发现“太阳之泪”天然铜矿脉的山坳——那里被重兵把守,是部落的核心禁地。“此地!清!立炉!制范!铸币!即刻!”
命令下达,沟壑内短暂的混乱为之一滞。“币”?闻所未闻!但“禁地”、“重兵把守”、“铸”这些字眼,结合草叶手中层出不穷的恐怖造物,瞬间在所有人心中投下巨大而神秘的阴影。挑战的勇气在未知的恐惧前退缩。
“入厂者,”草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砧,“近神火…触神金…需…净体…奉心…违者…神魂俱灭!”
“净体…奉心…神魂俱灭!” 这些充满原始宗教恐怖色彩的词语,比藤条更有效地压制了反抗。被选中的奴隶(多是相对年轻、无显着病患、眼神尚存一丝驯服者)在监工战士如狼似虎的押送下,如同献祭的羔羊,战战兢兢地走向那神秘的山坳禁地。
**炉火的献祭:血肉为薪,人牲净金**
* **清场的“神启”(血染的矿脉):** 山坳内,当初发现天然铜块的地方已被挖成一个浅坑,坑壁裸露着夹杂绿色铜锈的矿石。周围散落着开采时死去的奴隶骸骨,以及用于破碎矿石的巨大石锤和沾着暗红血迹的燧石镐。草叶的“清场”充满仪式感:“遗骸…归入炉基!神金…需骨血滋养!石锤…立为神柱!镐…奉为神器!”
奴隶们颤抖着将同伴的骸骨投入即将挖掘的熔炉地基深坑,再将沉重的石锤竖立在坑边,沾血的燧石镐被供奉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祭台上。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的土腥与尸骸的阴冷。
* **炉窑的构筑(人骨的灰烬):** 熔炉的构筑远比砖窑复杂,要求更高。草叶指挥奴隶:
* 深挖炉膛,内壁需用混合了骨粉(现场磨碎骸骨!)和耐火黏土(矿脉附近采集)的泥浆反复涂抹、夯实、烘烤定型。
* 架设鼓风系统。巨大的兽皮风箱由两队奴隶日夜不息地踩踏。连接风箱与炉膛的陶管(由“模局”紧急烧制)要求极高密封性,接口处用混着人血的湿泥反复糊抹。一个奴隶在安装陶管时失手打碎一节,监工战士当场将其踹入尚未完全烘干的炉膛!凄厉的惨叫声在炉膛内回荡,很快被高温的泥壁吸干!尸体成为炉壁的一部分。
* 燃料升级。普通木柴无法达到青铜熔点(草叶模糊知晓需要“极烈之火”)。除砍伐最耐烧的硬木,更大量投入晒干的尸骸(包括之前“净化”瘟疫区的死者)和提炼过的“肉酵膏”作为助燃剂!点燃炉火时,浓烟带着蛋白质烧焦和骨灰的恶臭冲天而起!
* **“净金”的仪轨(生命的除杂):** 开采出的铜矿石(含大量杂质)和少量锡矿石(草叶模糊记得“锡…合金…更坚”),需经初步熔炼去除杂质(“造渣”)。秦霄碎片中关于“氧化还原”、“造渣剂”的知识极其模糊,草叶的解决方案残酷而“有效”——人牲活祭!
第一炉矿石投入后,炉火熊熊。草叶立于祭台前,石根侍立一旁,腰间的“法轮”在火光中旋转出诡异的光晕。草叶口中念念有词(无人能懂的音节),手指猛地指向炉火!
“神金蒙尘!需生灵之魄涤荡!献!”
两个被选中的奴隶(通常是病重或“犯错”者),在绝望的哭嚎中被监工战士用青铜短矛刺穿大腿,鲜血喷涌!然后被合力抬起,狠狠投入那翻腾着暗红铜液和浮渣的熔炉之中!
“滋啦——!!!”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被烈焰吞噬!人体在千度高温中瞬间碳化、爆裂!血雾蒸腾,脂肪燃烧,骨骼化为飞灰!炉内铜液剧烈翻腾,泡沫汹涌,浮渣似乎真的被这生命的献祭“激荡”得分离上浮了一些!
草叶面无表情地看着炉内景象,待惨嚎消失,炉液稍平,下令:“撇渣!”
奴隶用裹着湿泥的长木棍,颤抖着撇去炉口那层混合着骨灰、碳化物和矿物杂质的暗红浮渣。浮渣被倒入旁边坑中冷却,凝固成狰狞扭曲的、夹杂着未能完全烧尽骨渣的块状物。
“此乃…金之秽…深埋!”草叶宣判。而炉中剩余的、相对“纯净”的暗红铜锡合金液体,则被视为“神金”,准备浇铸。
**范的禁锢:标准的牢笼**
山坳另一侧,远离熔炉的灼热与血腥,是“制范区”。气氛同样压抑冰冷。老陶匠石手(双手溃烂已无法握刀)被抬来“监制”,实际指挥由草叶指定的、相对“手稳”的奴隶石痕负责。
* **“神币”的形制(权力的烙印):** 草叶没有货币概念,她需要的是一种绝对统一、易于识别、难以仿造、并承载权力印记的“符号”。
她亲自设计(或者说指定):
* **形状:** 圆形方孔(源于秦霄碎片中铜钱的模糊印象,但草叶赋予其意义:“圆…如日…方孔…如地…天地之权!”)。
* **尺寸:** 严格统一!用打磨光滑的骨片(取自祭品)作为标准卡尺。直径、方孔边长、厚度,误差不得超过“发丝之隙”(草叶拔下一根头发展示)!
* **纹饰:** 一面阴刻石根“法轮”图案的简化版——三个同心圆环,代表“天、地、人三界,权柄归一!”另一面阴刻一道闪电符号,代表“太阳之泪,神金所铸!”。
* **泥范的酷刑(血肉的模具):** 制作泥范的泥浆要求极高:细腻、无杂质、强塑性。奴隶需跪在矿坑边,用最细密的丝麻布一遍遍过滤黏土浆,再加入蛋清(搜刮所有鸟蛋)和少量人血(取自“净金”仪式的祭品)增加粘性和“神性”。
雕刻范模是地狱般的精细活。奴隶石痕用磨尖的青铜针(极其珍贵),在特制的、半干的泥坯上,按照草叶规定的标准,屏住呼吸雕刻那圆形方孔和微小的“法轮”、“闪电”纹饰。汗水滴入泥坯即废。手抖一丝即废。
一个奴隶在雕刻“法轮”同心圆时,针尖稍偏,导致最内圈不够圆润。监工战士用“发丝骨尺”一卡,误差明显!
“废范!污神形!”战士怒吼。
奴隶惊恐求饶。战士却看向草叶。草叶目光冰冷:“神形…不容瑕疵。手…不稳…留之何用?”
青铜短刀寒光一闪!奴隶的右手三根手指齐根而断!鲜血喷溅在废范和未完成的泥坯上!
“以血…洗污!余指…制范!”草叶命令。断指的奴隶在剧痛和恐惧中,用剩下的手指和断腕,继续在血泥中挣扎着雕刻!
* **陶范的淬炼(意志的煅烧):** 刻好的泥范需入窑烧制成坚硬的陶范。火候要求比砖窑更高、更均匀。专门的小窑日夜不息。负责烧制的奴隶时刻面临窑炸的风险。一窑泥范因升温过快而开裂报废,负责的奴隶被监工战士推入窑口旁的余烬坑,双脚严重烫伤,惨叫着被拖走“归入燃料”。
**铸币的轮回:灵魂的通货**
当第一对(阴范阳范)烧制成功、严丝合缝的陶范被捧到熔炉前时,整个山坳的气氛凝固了。炉火映照着草叶和石根毫无表情的脸,也映照着奴隶们眼中混杂着恐惧和一丝病态好奇的光芒。
* **浇铸的圣仪(融合的枷锁):** 草叶立于炉前,石根稍后。鼓风奴隶拼命踩踏,炉火呼啸,暗红炽热的青铜熔液在炉膛内翻滚。
“合范!”草叶下令。
奴隶石痕颤抖着,将两片陶范小心合拢,用青铜夹具(特制)死死扣紧,竖立在耐火的石台上。范顶留有浇铸口。
“净金!”草叶再次指向炉火。
又一个奴隶(这次是“怠工”的监工战士!以示“神罚”无私!)被刺伤投入熔炉!惨嚎与烈焰升腾!浮渣撇去!
“铸!”
草叶亲自用裹着厚厚湿泥的长柄陶勺,舀起一勺滚烫的、泛着金红色光芒的青铜熔液!熔液如同流动的太阳,散发着致命的热浪!她稳稳地将熔液从浇铸口注入合拢的陶范中!
“嗤…” 白气从范缝中喷出!
所有奴隶屏住呼吸,仿佛在见证神迹的诞生。
* **启范的审判(价值的烙印):** 待铜液冷却(时间由草叶估算),奴隶石痕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颤抖着打开青铜夹具,小心地分开陶范。
一枚!
暗金色、尚带余温的圆形方孔钱币,静静地躺在范中!边缘有细微的毛刺(飞边),但形状规整,正面的三道圆环和背面的闪电纹清晰可见!
山坳内响起一片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连监工战士都瞪大了眼睛!这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片,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
草叶俯身,用特制的青铜小钳(防止烫伤)夹起那枚钱币。沉甸甸的,边缘割手。她仔细检查:尺寸符合骨尺,纹饰清晰。她屈指一弹!
“铮——!”
一声清脆、悠长、带着金属特有冷意的颤音在山坳中回荡!仿佛敲响了新时代的丧钟!
“此,”草叶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冰冷笃定,“乃‘权钱’!神金所铸!法轮为印!闪电为证!一‘钱’…即一‘权’!”
她举起那枚小小的钱币,炉火在其表面跳跃,折射出冰冷而诱人的光芒。
“自今日始!凡沟壑之内!交易!分配!赏罚!功过!皆以‘权钱’计!”
**规则颁布(冰冷的法典):**
* **发行垄断:** 唯“铸币厂”可铸“权钱”!私藏铜料、私制陶范、私铸钱币者…焚!全族连坐!
* **价值锚定(血腥的定价):** 草叶当场宣布初始“汇率”(用生命和恐惧强行定义):
* 一枚“权钱” = 一满盘蒸粟饭。
* 一枚“权钱” = 一小块腌食(肉粒)。
* 一枚“权钱” = 一份“退热苦膏”。
* 一枚“权钱” = 一日“免重役”凭证。
* 一枚“权钱” = 一小杯“醉酵浆”。
* 带回一敌首 = 十枚“权钱”。
* 制合格陶范一副 = 五枚“权钱”。
* ……
* **流通与储蓄:** “权钱”可交易、可储蓄、可继承(若家族未绝)。但沟壑内所有交易必须在监工战士监督下进行,并缴纳十分之一“火耗税”(以补偿熔铸损耗,实为权力剥削)!储蓄需报备,隐瞒不报者视为私藏,重罚!
* **权力购买:** 足够多的“权钱”,甚至可以“购买”免除一次死罪(需草叶或石根特批)!或“购买”一个奴隶的完全所有权(使其脱离部落公共劳役,成为私有财产)!这条规则,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沟壑内某些野心家眼中贪婪的火焰!
**金钱的獠牙:**
第一批铸造的几十枚“权钱”,带着炉火的余温和血腥的印记,被草叶收入特制的、带锁的青铜小盒(第一批“产品”之一),由石根亲自保管。只有极少数“功勋卓着”者(如硬骨、石痕)当场被“赏赐”了一到两枚。
硬骨捏着那枚冰冷沉重、边缘割手的暗金色圆片,看着上面那代表石根无上权柄的“法轮”纹路,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昨日因分配不公而燃起的怒火,竟在这小小的金属片面前奇异地平息了,转而化作一种对获取更多这种“权钱”的强烈渴望!有了它,就能换取食物、药品、免役…甚至…权力!
石根打开青铜盒,里面整齐排列着新铸的“权钱”。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枚。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转动钱币,炉火的光芒在“法轮”纹路上流转,背面的“闪电”符号如同凝固的雷霆。
他没有看钱币,而是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熔炉旁堆积的骨灰浮渣、制范区奴隶石痕血淋淋的断指、以及那些在火光和钱币魔力下眼神变得复杂而贪婪的奴隶与战士。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草叶冰冷而狂热的侧脸上。
他走到尚未冷却的熔炉旁,炉壁依然滚烫,扭曲的空气让景象有些模糊。他弯腰,用那枚冰冷的“权钱”,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炉壁上那层混合着骨灰、矿渣和祭品血痂的暗红色冷凝物上,用力地、深深地划刻起来。
坚硬的金属边缘刮擦着粗糙的炉壁,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带起一溜细碎的火星和暗红的粉末。石根刻的不是符号,也不是文字,而是一道深深的、扭曲的、贯穿了炉壁上天然形成的几道如同泪痕般流淌痕迹的裂口!
这道裂口,狰狞地撕裂了那些凝固的“泪痕”,仿佛在宣告一种更冰冷、更绝对、更贪婪的力量,已经取代了原始的恩赐与怜悯。
石根停下动作,指尖被粗糙的炉壁和坚硬的“权钱”边缘磨得发红。他看着炉壁上那道自己亲手刻下的、象征着“权钱”撕裂力量的裂痕,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沾着炉灰和暗红粉末的“权钱”。他将钱币凑到嘴边,轻轻吹去上面的浮灰,那“法轮”纹路在火光下重新显现出冰冷而完美的光泽。
“此钱…”石根低沉的声音在山坳中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了宇宙法则般的冰冷满足,“…非金…非铜…乃…权柄之精魄…秩序之铁则…人心…之枷锁。”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那些因贪婪而屏息的奴隶,又落回草叶身上,声音如同从金属矿脉的深处传来,带着永恒的冰冷回响,“得之者…生。失之者…亡。万物…皆可易。唯此权柄…永…归…吾掌。”
铸币厂的炉火熊熊燃烧,将山坳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沟壑深处无数双被那小小金属片点燃的、或贪婪、或恐惧、或彻底绝望的眼睛。金钱的獠牙,第一次在这个血腥的原始世界里,闪烁着比青铜剑更冰冷、比瘟疫更致命的光芒。而石根在炉壁上刻下的那道裂痕,如同一个永恒的预言,预示着被金钱撕裂的人心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