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幽蓝色的光柱,如同一根凝固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刺穿了头顶腐朽的穹顶。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来了比巨响更深邃的震撼。
尘土和碎石簌簌落下,但在那道纯粹的光芒中,它们仿佛被冻结了,悬浮在半空,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我的目光被那光柱牢牢锁住,顺着它向上望去,穿过破开的洞口,看到了临州漆黑的夜空。
而在那夜空的中心,临州电视塔的塔尖,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地闪烁着同源的蓝色光芒。
塔身上那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本该是滚动播放的商业信息,此刻却像一盘被倒转的录影带,所有的影像、文字、色彩,都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逆向流动。
烟花倒着绽开,聚拢成一点火星;微笑的模特脸上,笑容一帧帧回缩,最终变为面无表情。
“湮灭波……”我的喉咙干涩得发痛,声音几乎挤不出来,“它触发了……城市记忆的逆向投影!”
我的话音未落,身旁的林疏桐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我猛地转头,只见她左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下,某种东西正在皮下剧烈地搏动。
那不是肌肉痉挛,而是一种规律的共振。
她手臂上那枚作为声纹终止码的微型装置,正与塔顶闪烁的蓝光同频共振,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微弱的能量涟漪。
她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根调谐完毕的天线,正在接收来自城市之巅的恐怖讯号。
“滴——滴——滴——”
尖锐的警报声将我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手中的分光仪上。
屏幕上的数据流已经彻底混乱,但最中央的一行坐标却被标红、锁定,疯狂闪烁。
那不是我们所在的这间地下密室的坐标。
我死也不会忘记这串数字,它曾无数次出现在父亲的结案报告和我的噩梦里。
这是我父亲当年的解剖室,就在市警局大楼的地下三层。
我们……和那间解剖室,在空间上重叠了。
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念头,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大脑。
我猛地低头,看向地上那些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已经分析出127处的微痕。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不……不对……”我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127处微痕不是调查的终点……它们是入口!是陈警监被分割的意识,植入现实空间的……127个锚点入口!”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冰冷。
父亲当年的解剖,不是在调查,而是在进行一场更恐怖的仪式!
他将陈警监的意识分解,用这127处微痕作为坐标,将他钉死在了时空的缝隙里!
我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把解剖刀。
刀柄末端那复杂的纹路,冰冷而熟悉。
鬼使神差地,我没有顺着它固有的螺纹旋转,而是逆着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拧。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刀柄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解锁了。
紧接着,那光滑如镜的刀刃上,一幕令我毕生难忘的景象浮现了出来。
那不是倒影,也不是投影。
一团团暗红色的印记,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刀身上升腾、旋转、扩散,最终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立体的轨迹图。
是血迹。是高温下瞬间蒸发后留下的轨迹。
是我母亲被杀当晚,她流出的所有血,在凶手的武器上蒸发、消散的……全部轨迹!
这把刀,不仅是父亲的解剖刀,更是……那晚的凶器!
“沈墨!”林疏桐的尖叫声将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骇然抬头,只见她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举动。
她用右手的三根手指,如同鹰爪般,狠狠刺入了自己左臂静脉下方的声纹终止码中!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手臂流下,但她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双眼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燃烧着一种决绝的光芒。
“第七密钥……激活的不是防御程序!”她的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却异常清晰,“激活的是……你父亲解剖陈警监时……故意保留的……基因链缺口!”
说话间,她猛地撕开了那块被鲜血浸透的绷带。
绷带之下,一个半透明的皮下芯片暴露在空气中。
那不是声纹终止码,而是一个……同步显示器!
此刻,芯片正幽幽地闪着蓝光,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串不断跳动的数字和波形图。
“陈警监意识体……能量波动频率……”我失声读出了屏幕上的标题。
这个芯片,一直在实时监控着陈警监的意识活动!
林疏桐,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巨大囚笼的……一部分。
“轰——”
我们身后的墙壁,那面布满锈迹和裂痕的墙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整面向内裂开。
裂开的不是砖石,而是一个巨大的镜面。
镜面光滑如水,但映出的却不是我们此刻狼狈的模样。
镜子里,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是我。
我穿着临州实验小学的校服,背着书包,惊恐地站在一扇半开的门后。
门内,我的母亲倒在血泊中,而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正背对着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他的意识在……通过我们的声纹……重演……犯罪现场的……每一帧微痕!”林疏桐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倒影,不是看那个凶手,也不是看我,而是看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的眼睛。
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在那放大的虹膜深处,一圈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正在形成。
林疏桐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在那儿……”她指着镜面倒影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虹膜裂痕的深处……隐藏着……陈警监的……dNA序列!”
陈警监的意识,不仅在重演我最惨痛的记忆,更在利用这个过程,将他自己的生物信息,如同病毒般,植入到记忆的最深处!
他要污染的,不仅仅是空间,还有我的过去!
“不!”
一声怒吼从我胸腔中爆发。
我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
我猛地扯断了分光仪与解剖刀连接的传感器,数据线迸射出零星的火花。
紧接着,我握紧刀柄,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把承载了所有罪恶与秘密的解剖刀,狠狠地插进了密室地面那个最大的锈迹漩涡中心!
“嗡——”
金属刀刃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整个密室都随之震动起来。
“终止纹路激活需要一个触发条件!”我朝着林疏桐大吼,用尽全力压制住刀身的剧烈颤动,“需要你虹膜裂痕的磷光频率,与我父亲这把解剖刀的相位差……进行叠加!”
我的话音刚落,我喉咙处,那第六道刻痕猛地灼烧起来,一道比穹顶光柱更耀眼的蓝光从我的声带位置喷薄而出,瞬间与电视塔顶端那倒放的广告光芒同步,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鸣!
成了!
然而,我们预想中的“终止”并没有到来。
“哗啦啦——”
穹顶的破洞中,降下的不是毁灭,而是更多的、崭新的金属锁链。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巨蟒,精准地缠住了我和林疏桐的脚踝,猛地向上收紧!
失重感传来,天旋地转。
下一秒,我们两人已经被头下脚上地倒吊在了半空中。
锁链的末端固定在穹顶之上,将我们精准地悬停在了密室的正中央——在陈警监意识体的核心投影前。
那是一个由无数蓝色光线构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
它没有五官,却能感觉到它在“凝视”着我们。
我仅存的分光仪屏幕上,最后的读数疯狂刷新——陈警监的实体化躯体,正在通过临州的所有地标建筑——电视塔、跨江大桥、中心广场……同步重写这座城市的所有时间锚点!
他不是在污染记忆,他是在……抹除历史,创造一个新的现实!
而我们,就是这场创世仪式的祭品。
绝望之中,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把被我插在地上的解剖刀。
它刀柄末端的终极纹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突然开始……逆向旋转。
比之前更强烈的机括声响起,仿佛打开了地狱的最后一扇门。
一股无法用任何仪器测量的、足以改写生命最底层代码的恐怖波动,从刀柄末端释放出来。
——相位湮灭波。
它没有颜色,没有形态,却让周围的空间都泛起了涟漪。
它像一阵无声的微风,缓缓地、坚定地向着我们两个被倒吊的身体扩散而来。
我看着这股足以将一切存在都化为虚无的能量波,又看向了身旁同样被倒吊着的林疏桐。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波纹越来越近,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dNA链在它的影响下开始发出不安的颤栗。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林疏桐的左臂上。
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皮肤下,那块同步显示着陈警监意识频率的皮下芯片,正随着湮灭波的靠近,闪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亮。
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显示器。
它是一个信标,一个靶心。
湮灭波的目标,是陈警监的意识。
而那个芯片,就是陈警监意识在这世上最清晰的坐标。
这股能量会精准地找到它,然后,将它和承载它的宿主……林疏桐……一同从因果层面彻底抹去。
一个疯狂、残忍,却可能是唯一选择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波纹已经触及了她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