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银杏树下已经堆了半筐金黄的叶子。巧儿正用细麻绳把叶子串成串,挂在酿酒坊的房梁上,风一吹,叶子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哼着调子。
“周姐,你看这串像不像太奶奶绣的风铃?”巧儿举着刚串好的叶串晃了晃,阳光透过叶瓣的纹路,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周丫正在筛糯米,闻言抬头笑了:“确实像呢。不过得先把叶子晾透,不然酿酒时容易发霉。”她指了指筐里沾着露水的叶子,“你看这叶尖的水珠,得彻底晒干才行。”
赵铁柱抱着个旧陶罐从储藏室出来,罐口蒙着层细布。“找着太爷爷当年酿菊酒的陶罐了,”他拍了拍罐身,“你看这纹路,跟账册上画的一模一样。”陶罐表面刻着缠枝菊纹,边缘有些磕碰,却更显温润。
周丫接过陶罐仔细看,罐底果然有行小字:“菊酒需配银杏叶,陈三年方得醇厚。”她眼睛一亮:“原来太爷爷早就试过这么酿!咱们捡到宝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叮铃”的铜铃声,是货郎推着车经过。巧儿跑出去看热闹,不一会儿举着个竹编漏斗回来:“货郎说这漏斗是专门滤酒用的,竹丝编得可细了。”漏斗的竹篾间还嵌着层细纱布,透着淡淡的竹香。
“正好用得上。”赵铁柱接过漏斗,往陶罐口比了比,大小刚好,“等下煮好的菊汁就能用它滤渣了。”
周丫把筛好的糯米倒进大铁锅,灶膛里的火正旺,噼啪声里,糯米的清香慢慢飘出来。巧儿蹲在灶边添柴,忽然指着锅盖缝隙:“有白气冒出来了!像太奶奶故事里说的‘仙雾’呢!”
“等下蒸好糯米,得拌上酒曲晾凉。”周丫一边说,一边往竹匾里铺银杏叶,“这些叶子晒软了,就剪成碎末拌进去,账册上说‘一叶增香,三叶添醇’,不能放太多。”
赵铁柱正在清洗陶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罐底内侧:“这里有块深色的印记,像酒渍。”他用布擦了擦,印记没掉,反而更清晰了——是片模糊的菊花纹,和太奶奶绣帕上的图案几乎一样。
“是太爷爷留下的吧?”周丫凑过去看,“说不定是当年酿完酒,特意印上去的记号呢。”
巧儿把串好的银杏叶串挂满了房梁,酿酒坊里顿时像挂满了金色的帘子。她踩着板凳够最高的房梁,脚下一滑,手里的叶串脱手掉下来,正好落在煮糯米的铁锅旁,几片叶子掉进了锅边的水槽里。
“呀!”巧儿赶紧去捡,却发现叶子浸了水,竟慢慢晕开浅黄的汁水,把水槽里的水染成了淡金色。“周姐你看!这叶子泡水会掉色呢!”
周丫舀起一勺染了色的水闻了闻,有股清冽的草木香:“这汁水说不定能当天然的染色剂。”她找出块素布,放进水里浸了浸,过了会儿捞出来,布面染成了柔和的米黄色,像秋阳的颜色。
“太好看了!”巧儿抢过布巾抖了抖,“我要把这块布做成酒旗!就绣上‘银杏菊酒’四个字!”
赵铁柱把蒸好的糯米倒进竹匾,拌上酒曲和剪碎的银杏叶末,动作轻快。“你们看,糯米混着叶末,像撒了层金粉呢。”他把拌好的料装进陶罐,压实后在中间挖了个小坑,“这样能观察酒液有没有渗出来。”
周丫往坑边撒了圈银杏叶碎,又盖上层干净的纱布:“接下来就等它发酵了。太爷爷说,发酵时得放在背光的地方,不能见强光。”
赵铁柱搬来个旧木箱,把陶罐小心翼翼放进去,箱底铺了层干燥的银杏叶:“这里正好背光,温度也合适。”
巧儿抱着染好的布巾跑到绣架前,穿针引线绣起酒旗。“等酒酿成了,就把这酒旗挂在坊门口,肯定很多人来买。”她绣得认真,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欢喜。
周丫坐在木箱旁,看着陶罐的轮廓在箱影里若隐若现,忽然想起太奶奶说过的话:“酿酒就像过日子,急不得,得慢慢等。等它发酵透了,才有后劲。”
夕阳斜照进酿酒坊时,房梁上的银杏叶串被染成了橙红色,像一串串小灯笼。巧儿的酒旗绣好了,虽然“银”字的竖钩歪到了旁边,却透着满满的稚气可爱。赵铁柱把它系在坊门口的竹竿上,风一吹,米黄色的布面扬起,“银杏菊酒”四个字在风里轻轻晃。
“等过三个月,这酒就能尝个鲜了。”周丫往账册上写下:“银杏叶入酒,菊碎拌糯,藏于木箱,待发酵。”笔尖落下时,仿佛能闻到三个月后那股混着银杏香的菊酒香。
夜色渐深,酿酒坊的灯亮了,照着木箱里的陶罐,也照着房梁上轻轻摇晃的银杏叶串。巧儿还在绣额外的小菊花,赵铁柱在检查陶罐的密封,周丫则把染好的布巾剪成小块,当作酒杯垫。
“你说,太爷爷当年酿这酒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守着陶罐?”巧儿忽然问。
周丫望着木箱,笑了:“肯定是啊。你看这陶罐的纹路,这银杏叶的香,不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念想吗?”
风从坊外吹进来,带着远处稻田的气息,房梁上的银杏叶串又开始“沙沙”响,像在应和着这句未完的话,把故事轻轻往更远的日子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