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药圃里的防风冒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周丫蹲在圃边分苗,指尖刚碰到泥土,就听见檐下传来“叮铃”声——是巧儿把铜铃系在了竹篱笆上,铃舌撞着铃身,响得脆生生。
“娘说挂铃能惊鸟,”巧儿举着剩下的铜铃,往新栽的当归苗旁插竹竿,“这样鸟就不啄嫩芽了。”铜铃上缠着圈红线,是从太奶奶的旧帕子上拆的,在风里飘得像条小尾巴。
赵铁柱扛着粪桶过来,桶沿沾着点草木灰。“这铃看着眼熟,”他放下桶挠头,“像去年修祠堂时,梁上掉下来的那个。”他指着铃内侧的刻痕,“你看这‘燕’字,跟药锄上的一个样。”
周丫把铃摘下来细看,刻痕里卡着点绿锈,刮下来闻了闻,带着点当归的药香。“是太奶奶的东西,”她往竹篱笆上又挂了两个,“三个铃正好,东、南、西各一个,护着药圃周全。”
李木匠背着工具路过,看见篱笆上的铃笑了:“我给铃加个小机关。”他在铃舌上系了根细麻线,线尾拴着片银杏叶,“风动叶动,铃就响得勤,鸟更不敢来了。”
午后起了阵风,铜铃“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巧儿追着被风吹跑的银杏叶,跑到晒谷场的石碾子旁,叶尖忽然勾住个东西——是半截旧麻绳,缠着块布片,布上绣着半朵菊。
“周姐!你看!”她举着布片跑回来,布边磨得发毛,却能看出是太奶奶的绣活,“跟药书里的菊一个样!”
周丫把布片往药圃的泥土里按了按,布角立刻洇出点深色——是藏在布纹里的药汁,闻着像陈年的防风汤。“太奶奶当年在这晒过药材,”她指着石碾子的凹槽,“你看这痕迹,是碾压药材时磨的。”
张大爷拄着拐杖来,看见布片叹了口气:“当年你太奶奶总在碾子上烘药,说‘石性温,烘药不焦’。”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干菊,“这是她晒的最后一茬菊,说‘菊能明目,看药苗更清’。”
狗蛋抱着个瓦罐从灶房跑出来,罐里盛着新熬的药汤,是用圃里的嫩芽煮的。“俺娘让端来的,”他把罐放在石桌上,“说给周姐你补补,天天蹲圃里累着了。”药香混着铜铃的清响,倒让药圃添了几分活气。
李木匠正在给石碾子换木轴,忽然发现轴孔里卡着个东西——是枚铜钥匙,柄上雕着只燕,翅膀展开的弧度,正好能对上铜铃的轮廓。“这是……开什么的?”他把钥匙递给周丫,“看着跟太爷爷的工具箱钥匙像。”
周丫摸着钥匙上的燕纹,忽然想起祠堂供桌下的旧木箱,锁孔也是燕形的。“去祠堂看看!”她拎着钥匙就走,铜铃在身后响得更欢,像在催着赶路。
祠堂供桌下的木箱积着层厚灰,钥匙插进去“咔嗒”一声就开了。里面铺着层防潮的油纸,放着个小木匣,匣里装着些药票、几张药方,还有个绣着“守拙”二字的布袋,袋里是枚银制的药匙,勺头刻着朵小菊。
“是太爷爷的药匙!”周丫认出勺柄的缠枝纹,和药锄上的能对上,“他总用这匙分药,说‘银性洁,不沾杂味’。”
药方里夹着张字条,是太奶奶的字迹:“每春分,铃响时,取圃中第一茬嫩芽,与菊同煎,饮之明目,亦能记旧人。”字条边角画着个小铃,和篱笆上的铜铃一模一样。
“难怪铜铃总响,”赵铁柱指着字条上的铃,“是太奶奶在提醒咱呢。”他往药圃里走,掐了把防风嫩芽,“今晚就按方子煎,让大伙都尝尝。”
巧儿把银药匙挂在铜铃上,钥匙晃啊晃,和铃舌撞在一起,响声比之前更清透。“这样太奶奶就能听见铃响了,”她认真地说,“知道咱把药圃种得好好的。”
李木匠给木箱换了把新锁,钥匙也刻成燕形,和旧钥匙并排挂在祠堂的梁上。“新旧钥匙守着,”他拍了拍箱盖,“里面的药方就丢不了。”
傍晚煎药时,周丫把太奶奶的干菊和新采的嫩芽放进铜锅,药香混着铜铃的响,漫过篱笆,漫过晒谷场,连檐下的燕子都落下来,在药圃边踱来踱去。
张大爷喝着药汤,指节敲了敲桌面:“是这味,当年你太奶奶总说,药香里得有日子的暖,不然苦得咽不下。”他看着篱笆上的铜铃,“这铃响得好,像在跟药香搭伴,日子就不闷了。”
赵铁柱往药圃的泥土里埋了块新绣的菊布,布上绣着三个铜铃,铃下是片药苗。“给太奶奶留个信,”他拍了拍土,“说咱把药圃守得好好的,来年再扩半亩,种上她没来得及种的甘草。”
巧儿把银药匙摘下来,小心翼翼地舀了勺药汤,吹凉了递给周丫:“周姐喝,眼睛亮,能绣更多的菊。”铜铃在她身后响着,像在夸她懂事。
周丫望着药圃里晃动的嫩芽,忽然觉得那些铜铃不只是惊鸟,是太奶奶和太爷爷在说话——说药苗要好好长,说日子要慢慢过,说那些藏在药香里的念想,总会随着铃响,传到该到的地方。
夜色漫上来时,铜铃还在响,月光落在药圃的嫩芽上,像撒了层银粉。周丫往账册上写下:“春分日,药圃成,挂铜铃,续旧方。”笔尖划过纸页,带着点药香,也带着点铃音的清,在字里行间轻轻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