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的风裹着雪籽，刮得染架上的布“哗啦啦”响。周丫刚把孩子们的新褂子收进竹篮，就见篮底滚出个东西——是颗布做的藤籽，被小石头的褂子勾着，上面还沾着点蓝线，是昨夜缝纽扣时没剪净的线头。
“这籽会跑呢！”巧儿拎着籽往院里跑，雪籽落在布籽上，竟融成了小小的水洼，映出苏家窗的影子。青禾踩着薄雪从月门进来，手里抱着件半旧的紫布袄：“你看这袄角！”袄边的蓝补丁上，布藤籽正卡在针脚里，像自己钻进去的。
“是和合苗的意思！”周丫认出补丁的针脚，和太奶奶补的布一个样。她往竹篮里添了把薄荷干，“李木匠说这袄得熏熏，”她指着篮底，“你看这雪混着药香，像把共田的暖都带来了。”
赵铁柱扛着捆柴火往灶房走，路过染架时，柴火蹭到了新褂子，火星子溅在布上，竟没烧出洞，只燎出圈浅黄的印，像给藤纹镶了边。“这布经烧！”他往灶膛里添了把紫苏梗，“烧着香，烘褂子更暖。”
梅大夫背着药箱站在廊下，手里捏着片冻红的藤叶：“雪后的藤叶揉碎了，”他往叶上呵气，“混着猪油抹在袄里，能治风寒，像把两家的疼都包起来了。”
给紫布袄熏香时，周丫发现袄领里卡着个东西——是块蓝布帕，边角绣着半朵菊，和太奶奶留在樟木箱里的帕子能拼上。帕子裹着颗银扣，扣面刻着“苏”字，背面缠着圈蓝线，是周家的绣线。
“是苏老夫人的！”她认出银扣的样式，“娘说苏老夫人总把帕子塞在袄里，说‘冷了能擦手，暖了能包糖’。”帕子上用墨写着行小字：“蓝帕包紫袄，寒天不冷心”，是太奶奶的字迹，带着点暖。
张老板提着个木箱来，看见银扣忽然笑了：“我娘说，当年你太奶奶和苏老夫人总换着穿袄，”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件蓝布袄，补丁是紫的，“说‘你的暖借我，我的暖给你，两家就都不冷了’。”
青禾往紫布袄里缝了层新棉，棉絮里混着紫苏绒：“俺们小姐说，这绒得用共田的井水淘，”她指着袄袖，“你看这棉蓬着，像把云里的暖都裹进去了。”
小石头和狗蛋穿着新褂子在院里跑，褂子的蓝紫边在雪地里晃，像两朵会动的花。“俺的褂子比你的暖！”小石头往狗蛋怀里塞了块薄荷糖，糖纸是染布做的，蓝紫相间的。狗蛋回赠颗紫苏糕，糕纸也沾着布屑，蹭了小石头一衣襟。
把熏好的袄给孩子们试穿时，怪事发生了。小石头穿紫袄，狗蛋穿蓝袄，刚扣上纽扣，两人身上就冒出层热气，气里浮着虚影——是太奶奶和苏老夫人坐在灶边换袄的样子，一个说“你这袄里的棉松”，一个笑“你那帕子的香浓”，指尖碰着指尖，热气混在一起。
“她们在传暖呢！”周丫往孩子们手里塞了个暖炉，炉套是染布做的，蓝面紫里，“你看这热气，和影里的一模一样。”
梅大夫往炉里加了把艾草灰：“这叫‘暖续’，”他指着浮影，“两家的暖掺在一起，能抵过三九天的寒，你太奶奶当年就信这个。”
苏家的管家送来两双棉鞋，鞋面是染布拼的，蓝鞋紫帮，紫鞋蓝帮：“东家说，这鞋得换着穿，”他往鞋里塞了把紫苏籽，“说‘脚暖了，心就近了’。”
换鞋时，小石头的蓝鞋里掉出张纸，是用染布边角拼的：“换袄换鞋换心暖，两家日子比糖甜”，是孩子们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却透着真。狗蛋的紫鞋里也有张，拼的是“藤绕袄，袄裹暖，岁岁换着穿”，纸边还沾着棉絮。
“这是俺们写的！”小石头指着纸，“青禾姐教俺们剪的字，说贴在灶上，烧火都旺。”
赵铁柱往灶膛里添了把染布的碎料，火苗“腾”地窜高，映得灶壁上的字亮起来，像在应和。“李木匠说这布烧着旺，”他指着火苗，“你看这火带蓝紫，像把染缸的暖都烧出来了。”
给袄缝新纽扣时，周丫发现布藤籽竟在袄角发了芽，芽尖顶着点绿，从针脚里钻出来，缠着银扣的蓝线。青禾往芽上滴了点灶膛的热水，芽立刻往上窜了半寸，叶尖还卷着个小绒球，是棉絮做的。
“是活的！”巧儿举着芽给众人看，“这藤要在袄里长呢！”
张老板往芽边缝了颗布做的星：“我娘说，当年的袄里也长过藤，”他指着星尖，“说‘藤缠着袄，袄裹着藤，两家的暖就缠不断了’。”
李木匠往染架上挂了串铜铃，铃舌是用袄里的棉絮包的，风一吹，铃响里带着绒绒的声：“这声能催藤长，”他往架杆上刻了行字，“袄裹岁月藤缠暖，两家心在一块儿焐”，刻痕里填着染布的粉，蓝紫相间的。
灶上的粥开了，是薄荷紫苏混煮的，香混着袄的暖，漫了满院。周丫盛粥时，发现粥面上的米纹竟缠着蓝紫，像把染布的色都煮进了粥里。
除夕夜，月门内外的灶都烧得旺，两家的袄挂在同一个架上，蓝紫相间的，像两朵并开的花。周丫和青禾往孩子们碗里盛饺子，饺子皮是染布水和的，蓝皮紫馅，紫皮蓝馅，混在一个盘里，分不清谁是谁的。
“该守岁了。”张老板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苗映着他的笑，“我娘说，守岁得穿换过的袄，说‘你的暖在我身，我的暖在你身，来年的日子就都暖’。”
梅大夫给孩子们的袄角系了根红绳，绳头缠着布藤籽：“这籽要带到开春，”他指着绳结，“说‘暖顺着绳走，藤跟着暖长，两家的日子就旺’。”
李木匠往架上的袄里塞了张新染的布，布上绣着：“换袄换出千年暖，续约续得万代亲”，布边还留着针脚，是两家的人一起缝的。
夜深时，雪停了，月从云里钻出来，照在架上的袄上，蓝紫的布泛着银，像把月光也染了色。孩子们穿着换过的袄睡在一块儿，梦里都在笑，说藤在袄里开花了，蓝一朵，紫一朵，把暖都开成了甜的。
周丫望着灶里的余火，忽然明白，太奶奶们换袄时，哪是缺件衣裳，是盼着日子能像这袄里的棉，你的我的掺在一起，就蓬得暖；像这灶里的火，蓝的紫的烧在一块儿，就旺得久；像这守岁的夜，你守着我，我守着你，就长得甜。
第二天清晨，周丫推开窗，看见布藤籽的芽已经爬满了袄角，在晨光里泛着绿，芽尖沾着雪水，水里映着两个小小的、换着袄的影子。她笑着转身，去叫醒还在睡的孩子们：“走，给藤芽浇水去，咱得让它知道，暖烘烘的日子，才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