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蒙继续说道,条理清晰。
“成本高,是因为我们现在用的每一样材料,都是零敲碎打买来的‘零售价’,甚至是拆东墙补西墙找来的‘废旧利用价’!电阻丝是按米买的,纱包线是按卷算的,变压器是淘换的旧货…”
“如果将来,只是说如果,真的有工厂愿意投产,他们是大批量采购原料,是开动生产线用机器编织、用模具灌注、用自动化设备组装!那时候的成本,能和我们现在小打小闹一样吗?”
徐蒙稍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国栋。
“陈老师教数学,应该最懂规模和成本的反比关系。一万个零件和一个零件的单价,能一样吗?工业化生产带来的效率提升和成本摊薄,您不会不考虑吧?”
陈国栋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徐蒙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
“再说美观和舒适度。”
徐蒙指了指那歪歪扭扭的针脚,“这是物理实验室,不是缝纫班。学生们能把导线固定住,保证不通路、不打火,已经是成功了一大半!真要到了产品化阶段,自然有纺织厂的工程师去研究用什么基布更柔软,用什么工艺把发热线编织进去更平整舒适,用什么外壳让控制器更小巧安全!那是另一个领域专业人才的事情!我们的任务,是给出那个‘可行的方案’,点亮第一盏灯!”
徐蒙环视众人,语气变得郑重。
“我们现在做的,是播下一颗种子,证明这片土地能种出庄稼。至于将来这庄稼是长得歪瓜裂枣还是饱满喜人,是只能自己吃还是能供应全国,那是浇水施肥、精心耕作的后话!不能因为种子刚发芽看起来孱弱,就直接判定它长不成大树,甚至否定播种的意义吧?”
徐蒙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陈国栋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陈老师,质疑成本,关心实用性,这没错。但用最终产品的标准,去苛责一个最初阶段的技术验证原型,甚至由此否定整个探索过程的价值,这是不是有点…嗯…‘何不食肉糜’了?您觉得呢?
这一番话,像一根软刺,精准地扎进了陈国栋那点“脱离实际”、“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小心思里。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老师们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惊讶、怀疑,变成了深思和认同。
是啊,实验室的东西和市场上的商品,本来就不是一回事。徐蒙他们能搞出个能发热、保证安全的东西,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成本高、样子丑,那是下一步解决的问题。
陈国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被徐蒙这番连消带打、有理有据的话怼得哑口无言。
陈国栋发现自己所有的攻击,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并且反弹回来,反而显得自己浅薄和急躁。
想再强辩几句,比如“说得好听,谁知道以后成本能不能降下来”、“万一降不下来不就是浪费”之类的。
但在周围老师那明显倾向于徐蒙的目光注视下,这些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国栋最终只是悻悻地哼了一声,硬邦邦地甩下一句。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但愿吧!” 然后便灰溜溜地转身,挤出了人群,拿起一张报纸,假装看了起来,只是那抖动的报纸边缘,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在徐蒙的话刚刚说完没两分钟,校长就走了进来,对着徐蒙招了招手。
徐蒙快步走了过去,王校长小声的跟徐蒙说:“跟我走,别问。”
.......
徐蒙跟着王校长,穿过安静的走廊,走向校长办公室。他心里也有些嘀咕,校长这么急匆匆地找来,还卖关子,到底是谁要见自己?
“难道真是陈国栋乌鸦嘴说中了,上面觉得电热毯项目太浪费,要叫停?不太像王校长的风格。”
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王校长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郑重和兴奋的神情,他压低声音对徐蒙说。
“徐蒙,里面是首都红星机电厂的副厂长,李振华同志。专门为你的电热毯来的。放轻松,实话实说就行。”
说完,王校长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徐蒙心里咯噔一下,首都的厂子?副厂长?这么快就惊动这种级别的人物了?他定了定神,跟着走了进去。
校长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
沙发上,坐着一位穿着藏蓝色中山装、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儒雅却带着一股干练气息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边还坐着一位像是秘书的年轻同志。一见王校长和徐蒙进来,那位中年男人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而真诚的笑容,主动迎上前来。
“这位就是徐蒙徐主任吧?久仰大名啊!”
李副厂长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企业领导特有的爽朗,他用力握住徐蒙的手。
“我是首都红星机电厂的李振华!冒昧来访,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