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在李承乾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那股瞬间迸发出的恐怖杀气，不再是平日里对李世民的戏谑，也不是对世家大阀的玩弄，而是一种真正面对生死大敌时，才会显露的森然寒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程咬金收起了嬉皮笑脸，尉迟恭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就连一向沉稳的李靖，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殿下……”房玄龄上前一步，声音干涩。
李承乾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电报纸，缓缓地，一寸寸地，在指尖撕碎。那细碎的纸屑，如同黑色的雪花，从他指缝间飘落，消散在咸腥的海风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缓缓开口：“长洛铁路，试运行的‘开拓者一号’，在‘一线天’峡谷路段，出轨。死伤，过百。”
轰！
这个消息，比刚才那惊天一炮，更具毁灭性的威力。
长洛铁路，那是第二个五年计划的龙头项目，是大唐工业革命的象征！“开拓者一号”，那是太子殿下亲手绘制图纸，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结晶！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商贾，几乎都在铁路总公司里投了钱。铁路，就是他们对太子，对大唐未来的信心所在。
现在，这信心，塌了。
“枕木，被人为破坏。”李承乾的第二句话，更是让所有人如坠冰窟，“同时，皇家银行长安总行，遭遇大规模挤兑。”
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
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大唐新政，针对太子李承乾，甚至针对整个大唐国运的，无声的战争。敌人选择在他南巡，长安权力最为空虚的时刻，发动了致命一击，妄图通过制造金融恐慌和工业灾难，一举摧毁这五年来所建立的一切。
“殿下！”李靖跨前一步，甲胄锵然作响，声如洪钟，“末将请命，率一千海军陆战队，即刻搭乘快船回京，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李承乾淡淡道，“李大将军，我们的敌人，比你想的要聪明。他们没有举旗造反，他们只是让储户去取自己的钱，让一列本就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火车，出了意外。你带兵回去，能砍谁？砍那些被吓坏了的百姓，还是砍那些在背后散播流言的舌头？”
李靖顿时语塞。
“这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李承乾的目光，投向了风暴中心的北方，“敌人要摧毁的，不是孤的性命，是民心，是信心。他们要让天下人相信，孤的五年计划是空中楼阁，孤的皇家银行是纸糊的房子。他们，在做空大唐！”
“做空？”又是一个新词，但此刻，所有人都从这两个字里，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传孤的第一道命令！”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
一名东宫侍卫立刻上前，手持笔墨，准备记录。
“命，南海舰队提督郑和，即刻起，率舰队主力封锁珠江口！所有南巡船只、人员，不得私自离开广州半步！电报、信件，一律由百骑司进行审查！有违令者，以通敌论处！”
此令一出，全场哗然。这等于是将包括三省九卿在内的所有人都软禁在了广州。
房玄龄脸色一变，急道：“殿下，不可！如此一来，岂不令朝臣人心惶惶？”
“就是要让他们惶惶！”李承乾冷笑，“孤就是要看看，这满船的人里，谁的屁股底下不干净！孤更要让敌人知道，他们的同伙，一个也别想跑！”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世家代表，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冷汗浸湿了后背。
“第二道命令！”李承乾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命，程处默、房遗爱，即刻搭乘‘信天翁级’实验快船，携带孤的亲笔信，以最快速度，先行返回长安，稳定局面！”
“末将遵命！”程处默和房遗爱没有丝毫犹豫，轰然应诺。
“信天翁级”实验快船，是格物院为了验证新型蒸汽机和流线型船体而建造的速度怪物，从广州到天津，最快只需六天。这是与时间赛跑。
在等待快船备航的间隙，李承乾将百骑司在南方的负责人召到了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通过电报，向远在长安的百骑司总部，下达了一连串加密指令。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钟摆，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没有人知道电令的内容，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雷霆风暴，即将在京城酝酿。
“殿下，请三思！”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忧心忡忡地劝道，“京城此刻已是龙潭虎穴，敌人既然布下此局，必然是冲着您来的。您若亲身犯险，万一……万一有个闪失，国本动摇啊！依老臣之见，您应当坐镇广州，遥控指挥，待局面稳定再回京不迟！”
“无忌，你错了。”李承乾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敌人费尽心机制造恐慌，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孤不敢回去！让他们觉得，孤怕了，孤束手无策了！一旦孤真的留在广州，就等于向全天下承认了这一点。到那时，民心、军心、朝堂之心，将彻底崩溃。我们这五年的心血，会在三天之内，毁于一旦！”
他看着远方的海面，眼神坚定得可怕：“这个局，是为孤设的。所以，必须由孤，亲手去破！孤不仅要回去，还要以最快的速度，以最强的姿态，堂堂正正地走回长安！孤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的太子，回来了！”
正在这时，一艘快船破浪而来，一名信使高举着一份加急文件，冲上码头：“殿下！《大唐日报》长安加急版！”
李承乾接过报纸，只看了一眼，便将其递给了身后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
只见报纸的头版，用血红色的，前所未有之大的字体，印着一个刺目的标题：
【长洛铁路试车脱轨，百人罹难，天灾耶？人祸耶？】
文章详细描述了事故的惨状，配上了触目惊心的素描插图。更歹毒的是，报纸引用了一位所谓匿名“资深匠人”的言论，暗示事故的根本原因，是铁轨所用钢材质地低劣，枕木以次充好，以及太子殿下为求功绩，强行缩短工期，冒进设计所导致。
文章的最后，更是隐晦地提及，民间已经开始出现“太子兴土木，耗国运，此乃克唐之兆”的恶毒流言。
“好，好一个《大唐日报》！”长孙无忌气得浑身发抖，“殿下，这是您亲手打造的舆论阵地，如今，却成了敌人刺向您的最锋利的刀！”
“这不正好说明，它很有用吗？”李承乾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丝欣赏，“用魔法打败魔法，有点意思。”
他从程处默手中接过他的佩刀“陌刀”，轻轻一挥，在身前的空地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这场仗，没有退路。要么，孤踏着敌人的尸骨，将大唐带入一个全新的时代。要么，孤和这五年的新政，被他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看向即将登船的房遗爱和程处默，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和另一个沉甸甸的密封锦囊，交到了房遗爱手中。
“遗爱，这封信，是让你用来稳定局面的。而这个锦囊，”李承乾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记住，只有在银行的银库被搬空，你觉得天要塌下来的最后一刻，才能打开。不到那一刻，就算是死，也不能打开！”
房遗爱郑重地将锦囊贴身藏好，重重点头：“殿下放心，遗爱与银行共存亡！”
“去吧。”李承乾挥了挥手。
目送着“信天翁号”化作一个白点，消失在海天之间，李承乾转过身，登上了自己的座舰“启航号”。
“目标，长安！全速前进！”
三艘装备了“真理”大炮的“无畏级”护卫舰，如同三柄出鞘的利剑，护卫着旗舰，组成一个锐不可当的箭头，调转船头，向着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北方，全速驶去。
留在码头上的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长孙无忌看着太子远去的舰队，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烈。他悄悄退到一旁，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条。那是刚刚混乱中，一名百骑司校尉不动声色塞给他的。
纸条是李世民通过电报发来的密令，上面只有八个字：
“静观其变，护其周全。”
长孙无忌将纸条捏在手心，汗水浸出。他抬头望天，喃喃自语：“陛下啊，您这个儿子，他不是要去破局，他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