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业跟着李志远和李婷来到了外屋。
加上李友仁。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李志远地洗着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外面的厨房里,是叮叮当当的炒菜声和两个女人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屋里是他们打牌的动静。
时间飞快流逝。
不知道打了几把,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紧接着,十多岁孩子的粗嗓门就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妈!我饿了!”
“饭好了没啊?”
刘香梅的声音紧接着从厨房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嚷嚷啥!!”
“你哥他们在堂屋呢,先找他们玩去!”
话音刚落,外屋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冲了进来,他个头不高,但很壮实,脸上红扑扑的像是一路疯跑回来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牌的李友仁。
“哥!你们……”
少年咋咋呼呼地就要往桌边凑,可刚迈出一步,他的目光就撞上了桌边坐着的李建业。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少年的脚步瞬间顿住,脸上的兴奋和咋呼劲儿一下子就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生人时的局促。
他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屋子里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经过几把牌下来,李建业也已经和这几位同辈分的兄弟熟悉了不少,李志远笑呵呵地指着进来的少年,对李建业介绍。
“这是我婶儿家的,叫李友亮。”
“也是咱们弟弟。”
李建业闻言,看向那个叫李友亮的少年,点了点头。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是挺亮的。”
“人还没到,声儿就先到了。”
他这话带着点东北人特有的调侃味道,不轻不重,却刚好戳中了笑点。
“噗嗤。”
一直很安静的李婷没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
她捂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建业哥,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李志远也跟着哈哈大笑,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一句玩笑话,瞬间轻松了不少。
他拍了拍李友亮的肩膀,也给李友亮介绍起了李建业。
“友亮,这就是咱们那个传闻中的大爷爷家的后人,李建业。”
“你得叫哥。”
“来,快叫声哥。”
李友亮被众人盯着,脸更红了。
他看着李建业,嘴唇动了动,那声“哥”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只是局促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气氛又有些僵住。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友仁忽然冷笑一声,开了口。
“李友亮,你记住了,你只有一个哥,那就是你哥我。”
这话一出,屋里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李友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哥,又偷偷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李建业。
他觉得尴尬极了,脚趾在鞋里抠着地,扭头就往外走。
“我……我去上个厕所。”
李志远脸色一沉,抬手就在李友仁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你小子故意找茬是不是?”
“他不叫建业哥叫啥?”
李友仁不服气地揉了揉后脑勺,梗着脖子反驳。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今天我去乡下接他,让他喊我哥的时候,他就这么跟我说的。”
李志远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李建业。
李婷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探寻,落在了李建业身上。
李建业迎着他们的视线,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确实。”
他坦然承认。
“当时以为哪来的无赖,没事找事呢,毕竟我从小到大就一个哥,对我非常好……”
李建业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淡了下去,眼神里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但……前些日子过世了……”
此时的李建业就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情绪十分低落。
李志远和李婷见此,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他们当即将矛头对准了李友仁。
“都是你!”
李婷有些生气地瞪着李友仁。
“又让建业哥难过!”
李志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建业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你就不能有点当哥的样?”
李友仁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颊涨得通红,热意一阵阵往上涌。
在李志远和李婷一唱一和的指责下,他显得里外不是人。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时,外屋的门帘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掀开。
李福生和李安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都别玩了。”
李福生声音沉稳,目光在几个年轻人脸上一扫,最后落在桌上的扑克牌上。
“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他一开口,屋里那点残存的紧张感瞬间就烟消云散。
李友仁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牌收拢起来。
紧接着,张喜云和刘香梅也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走了进来。
饭菜的香气迅速在屋子里弥漫开。
李建业看着端上桌的饭菜,有肉有蛋,颇为丰盛。
他心里暗自掂量。
这伙食,虽然比不上他自己家里做的,可在这个年代,能有蛋有肉,也已经是非常丰盛的佳肴了。
不知道是为了招待他这个“稀客”特意准备的,还是说,这城里亲戚家的日子,一直都过得这么红火。
桌上的饭菜很快摆满了。
可屋子里的人,却没一个先动身入座。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里屋的方向。
李福生和李安生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地转身,一前一后地进了里屋。
很快,他们便一左一右地,将李来安老爷子给搀扶了出来。
老爷子已经换下先前那身旧衣裳,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深蓝色布褂子,花白的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整个人瞧着比刚才精神了不止一星半点。
浑浊的眼睛里,此刻也透着一股清明和喜气。
“都站着干啥,坐,都坐。”
李来安被扶到主位上,他抬手招呼着,脸上带着笑。
话是这么说,可桌边的人依旧站着,直到看着老爷子稳稳当当地坐下了,大家才按照长幼次序,一一落座。
李安生坐下后,瞧着父亲的面容,忍不住开口。
“爹,您今儿看着可年轻不少。”
一旁的李福生也跟着点头,脸上是朴实的笑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
“爹今儿这状态看着可一点糊涂的样都没有。”
李来安笑呵呵的,没多说什么。
他只是抬起那布满褶皱的手,朝着李建业的方向指了指,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李建业身上。
李建业迎着众人的视线,坦然起身,绕过桌角,在老爷子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来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又伸手指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声音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骄傲。
“到了二爷爷这儿,你就有口福咯。”
“你大伯可是大厨,咱家这伙食好着呢,别拘束,放开了吃,就跟在自个儿家一样。”
大厨?
李建业心里微微一动。
他的目光从桌上那盘油光锃亮、切得厚薄均匀的肉,滑到那盘金黄蓬松的炒蛋上。
原来如此。
李福生是个厨子。
李建业瞬间就想通了为啥这顿饭能有肉有蛋,十分丰盛了。
这年头,厨子可是个顶好的行当。
要是做菜的手艺了得,在单位食堂里掌勺那可是不得了,工资高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往家里捞“油水”。
那些所谓的“剩饭剩菜”,就足够一家人吃得满嘴流油了。
难怪这一桌子又是肉又是蛋的,比寻常人家过年还丰盛。
也难怪李友仁那小子,骨子里总透着一股瞧不起乡下人的优越感。
想通了这一层,李建业心中了然。
李来安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在桌沿上轻轻磕了磕。
“都动筷吧,吃饭!”
一声令下,桌上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李友仁的筷子第一个伸了出去,快准狠地夹起一块最大的肉,塞进自己碗里。
李志远和李婷也跟着动了筷子,夹着自己爱吃的菜。
一时间,碗筷碰撞的声音,伴随着饭菜的香气,在屋子里交织成一片热闹的烟火气。
李建业也拿起筷子,准备象征性地夹点什么吃。
他的视线却不经意间落在了身旁的李来安身上。
老爷子的手很抖。
那双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毕露,皮肤松弛地耷拉着,像是随时会控制不住。
他瞄准了一块菜肴,筷子颤颤巍巍地伸了过去。
好不容易夹住了。
可从盘子到碗这短短的距离,却显得格外漫长。
那双筷子抖得越来越厉害。
眼看就要到碗边了,那菜终究还是没能坚持住,从筷子中间滑了出去,索性离碗近,直接掉到了碗里,不然还得再从桌子上夹起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