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罡烈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眼神里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种病态的兴奋。
“佛讲普度，道讲自然，神讲秩序。可他们谁问过，人愿不愿意被这么安排？”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嘲弄。
“天地不仁，就别怪人刍狗用自己的法子找活路。”
“秩序？秩序算个屁！”
“混沌，才是力量本源！那……是宇宙最原始的模样。今天，就让这满天神佛好好看看，把人逼急了，能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他看着那股几乎要让天地变色的灰黑戾气，满足地砸吧砸吧嘴。
“以毒攻毒。”
“这叫……众生之怒，成魔何妨？”
朱雀大街上，李世民已被那股滔天的悲愤洪流所淹没。
他站在炉前，岿然不动，高高举起秦王剑。
“元帅！”陆修静大惊失色，“真要点火？如此戾气，怕是整个长安城都要化为魔域！”
“谁说要点火了？”
朱罡烈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疯狂。
“天火靠不住，地火不够劲。”
他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李世民脑中轰然炸响。
“人心作火！”
李世民眼中爆出骇人的精光。
他明白了！
他手持利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砍在青铜熔炉的炉身上！
“当！当当……”
一剑，没有反应。
第二剑，宝刃磕出个豁口。
第三剑！
第四剑！
火星四射，秦王剑几乎变成了烧火棍，剑刃崩裂
“嗡——！”
没有裂焰。
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轰鸣！
万民的悲愤，百姓的血泪，对命运不公的质问，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无形的洪流，化作最爆裂的燃料，疯狂涌入熔炉之中！
炉中，那些代表着苦难的物品，并未燃烧。
而是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下，被瞬间挤压、扭曲、分解，熔炼成一股灰白色的、混乱不堪的、充满了原始破坏欲望的气息！
这股气息，正是朱罡烈想要的——魔破之力！
专门克制一切既定秩序与神权法力！
肥大汉子裂开嘴，猛地并指，朝熔炉点去。
……
城西，道门香案。
王远知面前供奉的的“镇瘟玉符”，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卡擦擦……”
玉符之上，骤然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几乎同时。城东，佛门法坛。
法琳大和尚正端坐高台，面带悲悯，将一碗淡金色“甘露”递给信众。
突然，他手中的玉碗猛地一颤！
碗中那蕴含着佛国愿力的金光，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掐灭，瞬间消散！
一碗“神水”，转眼变成了平平无奇的凉水，还有些浑浊。
“嗯？”
李建成与法琳和尚惊骇对视。
他们同时感觉到，一种于神权佛法分庭抗礼，更蛮横、更肆意的规则，正在长安城中疯狂滋长！
朱雀大街，熔炉上空。
那股灰白色的气息越聚越多，渐渐凝聚成形。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化作愤怒咆哮的人脸，时而化作破碎的农具，时而又变成一双双绝望哭泣的眼睛。
它散发出的威压，让所有神佛信徒，都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战栗！
就在这股气息即将彻底成型的刹那！
天，变了。
万里无云的晴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一道纯金色的光，撕裂天幕，如神罚之剑，笔直坠下！
那是一道煌煌天威的金色法旨！
法旨之上，没有繁复的敕令，只有一个用上古神文书写的，巨大、冰冷、充满了灭绝意志的——
“诛”！
天威浩荡，终于忍无可忍！
也就在这一瞬间，主持着仪式的李世民，心神与万民相连，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魂魄仿佛被那股灰白色的气息卷起，冲上云霄。
他“看”到了！
他看到，大地之上，无数看不见的、晶莹剔透的丝线，从每一个虔诚祈祷的信徒头顶升起，汇入天空，连接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神殿。
他看到，那高高在上的漫天仙神，并非在“庇佑”苍生，而是在“放牧”！
他们用“秩序”和“天命”铸成一个个无形的牢笼，将人间固化。
万民只需跪拜、供奉，便能源源不断地产生名为“信仰”的食粮，供他们吞噬、进化。
而那些胆敢质疑、反抗的人，便会被视为异端，降下“天灾”，用以“拨乱反正”。
那些让他的子民痛苦死去的瘟疫，本质上，不过是一颗颗钉入人道脊梁的“信仰之钉”！
原来……这才是真相！
李世民猛地睁开双眼，血丝瞬间布满眼球。
他抬起头，迎着那道足以诛灭万物的金色法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一声怒吼，是秦王李世民的。
更是这长安城中，万千死里逃生的生灵，压抑在喉咙里最不屈的咆哮。
他迎着那道足以诛灭万物的金色法旨，血贯瞳仁。
“诛？”
李世民笑了。
笑得有失体统，笑得癫狂，笑得无比惨烈。
他看见了。
在那刺目的金光背后，是一双双何其冷漠、高傲的眼睛。
那眼神，如同屠夫在俯瞰圈中的牲口。
原来，所谓的庇佑，就是放牧。
所谓的子民，不过食粮。
自己麾下的袍泽，城中的百姓，活活病死、痛死，不过是牧人为了规束不听话的羊群，随手落下的一记鞭挞！
“我李世民的子民……”
他一字一句，声音撕裂，如钝刀刮过顽铁，却清晰，响彻整条朱雀大街。
“不是牲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轰——！
刹那间，青铜熔炉内，那股由万民血泪、悲愤、怨憎所熔炼成的灰白色气息，仿佛战士听到冲锋号令，轰然冲天而起！
它没有化作什么仙禽神兽。
也没有结成什么玄奥法印。
它就是一只手。
一只由最原始的混沌、最纯粹的愤怒、最卑微的渴望所凝聚而成的，脏兮兮的灰白色巨手！
这只手，毫不讲理，一把抓住那道代表煌煌天威的金色法旨！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法则碰撞的异彩。
只有一声……轻微的“啵”声。
像吹起皂角泡，鼓胀到极致，被轻轻戳破。
那道代表着天庭至高意志，足以净化一方世界的“诛”字法旨，被……捏碎了。
金光化作尘埃。
无力地洒落。
所谓天威，荡然无存！
法旨破碎的瞬间，长安城中，所有被瘟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病患，无论是在王府营房，还是在陋巷茅屋，齐齐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