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见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有惊惧,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意。
她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却不是关心皇帝身体,反而催促道:“陛下旧疾又犯了!快!快去取‘腾龙丹’来!快啊!”
赢公公却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动弹,反而低声道:“回娘娘,陛下早已停用腾龙丹多时了...”
“糊涂!”皇后柳眉倒竖,厉声斥责,“陛下龙体要紧!此丹乃太医院精心炼制的大补之药,最能止咳平喘,提神益气!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还不快去取!”
赢公公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恳求:“娘娘,太医令再三叮嘱过,那药性过于猛烈,久服恐伤根本啊,陛下...”
“放肆!”皇后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让皇帝赶紧服药压下咳喘,更想着或许能借此缓和一下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赢公公,你是要违逆本宫的意思,还是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受苦?腾龙丹乃宫中圣药,岂容你一个奴才置喙?快去取来!”
龙榻上,皇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头,嘴角竟染着一抹刺眼的血红。
他喘着粗气,看着皇后那副急切地非要他服用腾龙丹的模样,,联想到方才她字字句句逼迫自己认回燕回时,指责自己偏袒沈嘉岁,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她这是嫌他活得太长了?想借着这“大补”之药,催他性命,好让太子早日登基?
“毒妇!”皇帝猛地暴喝一声,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怒,他竟挣扎着从榻上站起,不顾赢公公的阻拦,用尽全身力气,一脚狠狠踹在皇后心窝上!
皇后猝不及防,“啊”地惨叫一声,被踹得踉跄着连连后退,最终跌倒在地,凤冠歪斜,发髻散乱,心口剧痛,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竟然...”她指着皇帝,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朕竟然什么?”皇帝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朕竟然看穿你的毒计了?你就这般等不及?非要借着这虎狼之药,催朕速死,好给你和太子腾位置吗?啊?!”
“不是,臣妾没有...”皇后捂着剧痛的心口,试图辩解,但皇帝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半个字。
“传朕旨意!”皇帝声音嘶哑,“皇后失德,禁足坤宁宫!太子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擅离!期限就与太子一样,三个月!”
这道旨意,如同惊雷,再次劈在皇后头上。
将她与犯错的太子同等处罚,禁足三月!这是何等的羞辱!
“陛下!您不能...”皇后还想挣扎。
“拖下去!”皇帝厌恶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地上前,半扶半拖地将满心错愕与不甘的皇后带离了养心殿。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浓郁得化不开的压抑。
赢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
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榻上,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眼神却空洞而遥远。
嘴角那抹血迹格外刺眼。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沉浸在无边的孤寂里。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京郊那处普通的院落。
那时他还不是一言九鼎的帝王,只是偶尔偷溜出宫的年轻皇子。
晴妃也不是妃子,只是个会哼着江南小调,在灶台边为他煮一碗清粥的温柔女子。
日子简单,甚至清贫,却有着宫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乐。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变得只剩下算计、权衡、猜忌和这冰冷的龙椅...
一滴浑浊的泪,悄无声息地从皇帝眼角滑落,没入华贵的龙袍襟口。
无尽的疲惫和失落,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新昌县主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府内张灯结彩,笑语喧哗,充满了喜庆热闹的气氛。
今日是新昌县主沈嘉岁和颍州指挥使燕回时的女儿沈长乐的满月宴。
永定侯沈文渊和夫人裴淑贞,甚至连老侯爷都特意从京城赶了过来,就为了亲眼看看曾外孙女。一家人团聚一堂,围着那个裹在红色襁褓里粉雕玉琢的小婴儿,争着逗弄,其乐融融。
“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多像回时小时候!”老侯爷笑得合不拢嘴,胡须都翘了起来。
“爹,您又来了,您哪儿见过回时小时候啊。”永定侯夫人裴淑贞笑着打趣。
“我猜的!不行吗?”老侯爷眼睛一瞪,故作生气,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燕回时站在沈嘉岁身边,看着妻女和家人,刚毅的脸上满是柔和的笑意。
沈嘉岁产后恢复得不错,气色红润,依偎在丈夫身边,看着父母和祖父争抢着抱女儿,眼中满是幸福。
“只可惜,大哥公务繁忙,没能赶来。”沈嘉岁略带遗憾地轻声道。她兄长沈钧钰在宣州广德县任县令,路途遥远,政务缠身,实在难以抽身。
燕回时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妨,日后有机会,我们带长乐去看他。”
宴席正进行到热闹处,宾主尽欢,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紧接着,门房连滚爬爬地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县主!县马!圣旨到了!天使已到府门外了!”
满堂宾客顿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所为何事。
沈嘉岁和燕回时对视一眼,也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连忙起身,吩咐摆香案,整理衣冠,带领全家及一众宾客恭敬地迎至府门。
只见一名身着宫中服饰的宣旨太监,手持明黄圣旨,在一队禁军的护卫下,肃然而立。
“新昌县主沈嘉岁,颍州指挥使燕回时,接旨——”
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
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圣旨先是嘉奖燕回时率军英勇作战,成功收复永州,立下赫赫战功,特擢升其为从三品武义将军,奉命驻守颍州永州,总揽两州军务。
众人纷纷向燕回时投去祝贺的目光。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圣旨以极大的篇幅,充分肯定了新昌县主沈嘉岁的卓越才能——将其封地颍州治理得安居乐业,政通人和;更盛赞其研制出的“手弹”等火器,威力巨大,于国有大功,巩固国防。鉴于此等不世之功,特破格册封沈嘉岁为——“新昌王”!
以颍州为其世袭封地,并委以重任,总领永州城一切重建事宜!
女子封王!本朝头一遭!自古未有之殊荣!
圣旨念完,整个县主府门前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封赏震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沈嘉岁本人,也愣在了原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燕回时最先回过神,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两人一同叩首谢恩:“臣(臣妇)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太监将圣旨恭敬地交到沈嘉岁手中,脸上堆满笑容:“恭喜新昌王!贺喜新昌王!”
这一刻,所有人才仿佛被解除了定身术一般,哗然之声骤起。
永定侯夫妇和老侯爷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看着沈嘉岁,满心满眼都是骄傲与自豪。
满月宴与新王册封的喜讯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新昌县主府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震惊与狂喜之中。
而这惊天动地的消息,也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传扬开去。
宣旨的公公却并未立即随着队伍离开,他寻了个由头留下,待到四下无人注意时,方才恭敬地请燕回时和沈嘉岁移步偏厅,说还有陛下口谕需单独传达。
到了偏厅,那公公脸上的官式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更为谨慎。
他并未立刻说什么口谕,反而从贴身的衣襟内,取出一封密封得极其严实的信函。
那信封材质普通,并无皇家标记,但封口处的火漆印却异常独特。
“燕将军,新昌王,”公公压低了声音,神色肃然,“此乃陛下亲笔手书,嘱咐奴才,必须亲自交到燕倾城小姐手中。”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严令,此信需绝对隐秘,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燕回时和沈嘉岁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
皇帝如此大费周章,绕过所有明面程序,私下传递一封给倾城的信?这绝非寻常。
沈嘉岁立刻吩咐心腹丫鬟:“快去请倾城过来,就说我有事寻她。”
不多时,燕倾城便款款而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湖蓝色衣裙,并未因宴席而过分打扮,反而更显清丽脱俗。
那宣旨公公一见到燕倾城,目光便微微一凝,随即竟不着痕迹地端详起她的容貌来,从眉眼到唇形,看得格外认真,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印刻在脑子里。
燕倾城被看得有些莫名,但还是依礼微微颔首。
那公公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确认了什么,这才上前一步,双手将那封密信呈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燕小姐,此乃陛下亲赐,请您亲启。”
燕倾城疑惑地接过信,指尖触碰到那特殊的火漆印时,颤抖了一下。
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信纸展开,开头的四个字,便让她浑身猛地一颤——
“吾儿倾城”。
仅仅四个字,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平静。她的眼圈倏地就红了,鼻尖发酸,赶紧低下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她飞快地浏览着信上的内容,字不多,却字字沉重,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牵挂、愧疚和一种深沉的父爱。信中没有提及任何具体身份,也没有承诺,只有殷切的叮嘱和深深的思念,以及对她如今安好的欣慰。
原来…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哥哥嫂嫂待她好。可他不能认她,不能接她回去,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关心她。
只能用这种隐秘的方式,传递对她的挂念。
燕倾城死死咬着下唇,将呜咽声堵在喉咙里。原来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的父亲是那九重宫阙里的至尊,可这身份带给她的,却是此生难以相见的痛楚。
良久,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翻涌的心绪。
将信纸仔细地折好,重新塞回信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转过身,眼睛还红着,但脸上已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那公公轻声道:“有劳公公了。请您稍候片刻。”
说完,她快步走出偏厅,回到自己的闺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卷轴。
“公公,”燕倾城将卷轴递给宣旨太监,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哽咽,“这是我平日无事画的一幅小像。劳烦公公带回宫中,交给陛下。便说倾城一切安好,请他勿要挂念。”
那公公神色一凛,无比郑重地双手接过那卷轴,如同接过千斤重担:“燕小姐放心,奴才定将此物完好无损地呈至御前。”
完成了这桩最秘密的使命,宣旨公公明显松了口气。
他又转向沈嘉岁,笑道:“王爷,陛下还等着您的谢恩折子呢。”
沈嘉岁心领神会,立刻命人备好笔墨纸砚。她略一思忖,便落笔写下一封回信。
信中,先是郑重其事地叩谢皇恩,感激陛下信重,并立下军令状,必当竭尽全力治理好颍州和永州,不负陛下所托。言辞恳切,态度端正。
然而写到最后,她的笔触却悄然变得柔和起来,竟絮絮叨叨地写起了家常,说永定侯爷和老夫人身体康健,今日抱了曾外孙女多么开怀;说小长乐如何乖巧,吃饱了就睡;甚至还提了一句颍州今日天气晴好,试验田里的稻子看着金灿灿的,预示丰收。
字里行间,充满了生活气息和一种近乎女儿对长辈的亲近感。
她聪明地没有提及燕倾城和那封密信半个字,却用这种方式,委婉地向那位不能相认的父亲,传递着女儿一家安好的讯息。
宣旨公公收了回信,不再耽搁,即刻便带着队伍匆匆离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女王爷”的册封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外界自然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和议论。
女子封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茶楼酒肆里,说什么的都有。
但这议论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新昌王沈嘉岁根本没有给人们太多嚼舌根的时间,她紧接着颁布的一道政令,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