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一切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孙家,根本就不是什么景泰之乱后没落的普通世家。
他们,从三百年前开始,就已经是血莲教安插在大衍王朝内部的一枚棋子。
而那个在神机大典上,试图以“葬生”道韵行刺皇帝的宫装女子,恐怕就是血莲教这一代的圣女,或者,是圣女的候选人之一。
她的失败和死亡,打乱了血莲教的全部计划。
而自己,这个导致孙家和周家火并,间接促成了神机大典提前清洗的“韩立”,在血莲教眼中,恐怕早已是必杀之人。
有趣。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洪玄合上卷宗,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现在,总算明白何川和那位皇帝的意图了。
他们恐怕早就怀疑孙家与血莲教有关,但苦于没有证据。
而自己一系列的搅局,恰好将孙家这条大鱼给炸了出来。
现在,他们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就是要让自己,去把血莲教这条藏在水面下的毒蛇,彻底引出来。
想通了这一点,洪玄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没有继续在档案库逗留,而是拿着那枚钦差令,径直离开了监察司。
半日后。
一支由监察司精锐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包围了城东一处早已废弃的宅院。
这里,曾是孙家的祖宅。
洪玄站在大门前,手中的钦差令高高举起。
“奉旨查案!”
“本官怀疑,逆贼安平侯所勾结之邪教余孽,藏匿于此!”
“任何人胆敢阻拦,以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他没有选择暗中调查,反而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
他就是要告诉京城里所有盯着他的人,尤其是血莲教的人。
我,玄一,已经盯上你们了。
监察司的密探,如狼似虎地冲进了孙家祖宅,开始大肆搜查。
洪玄则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知道,血莲教的人,一定在看着。
但他等的,却不是血莲教。
果不其然。
一炷香后,一道充满怨毒与疯狂气息的身影,自长街尽头,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来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正是周明宇。
自从周家倒台,他便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但他没有放弃。
他靠着福伯临死前留下的那枚玉简,一直在暗中追查“韩立”的下落。
当他得知,监察司新晋的红人“玄一”,就是当初那个在矿坑里把他耍得团团转的“韩立”时,他彻底疯了。
今天,他看到“韩立”带人查抄孙家,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再也按捺不住。
“韩立!!”
周明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祭出一柄锈迹斑斑的飞剑,不顾一切地朝着洪玄刺了过来。
他这一击,用尽了全身残存的法力,却连洪玄的护体罡气都未能撼动分毫。
洪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身旁的周九,一步踏出,一巴掌便将周明宇连人带剑,抽飞了出去。
噗!
周明宇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却再也爬不起来。
“一条疯狗,也敢在本官面前吠?”
洪玄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周明宇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你这个奸贼!是你!是你害了我周家!我要杀了你!”
“害了你周家?”
洪玄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轻蔑与怜悯。
“周明宇,你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
“你的愚蠢和狂妄,才是毁掉周家的罪魁祸首。”
“你以为,凭我一个区区‘韩立’,就能搅动京城风云,让孙周两大家族,灰飞烟灭?”
洪玄蹲下身,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你有没有想过,从万宝楼拍卖会开始,你就一直被人当成棋子,推着往前走?”
“孙家的覆灭,你周家的覆灭……背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那只手,玩弄你们两家,就像玩弄两只可怜的蛐蛐。”
周明宇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不是傻子,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此刻被洪玄点醒,他回想起过去的种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是啊……
一切都太巧了。
太顺理成章了。
“是谁……”周明宇的声音,颤抖着。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洪玄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现在,连做我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滚吧。”
“别再让我看到你。”
说完,他不再理会地上失魂落魄的周明宇,转身走进了孙家大宅。
周明宇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大脑一片空白。
屈辱,不甘,迷茫,恐惧……
种种情绪,将他彻底吞噬。
许久之后,他才挣扎着爬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而就在他离开的方向,街角的一处茶楼二楼。
一名身穿红衣,面带轻纱的女子,正静静地凭栏而立。
她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当她看到洪玄那张属于“韩立”的脸时,轻纱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当她听完洪玄对周明宇说的那番话后,她的眼神,却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男人,不仅实力诡异,心智更是妖孽。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女子没有动手,也没有离开。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了孙家大宅深处,那道正在“巡视”的身影上。
她想看看,这个有趣的男人,接下来,还会玩出什么花样。
…………
洪玄在孙家大宅里,走得不紧不慢。
他的神念没有外放,只是用双眼,观察着这座早已人去楼空的府邸。
庭院里的杂草,墙角的蛛网,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败落。
他走得很认真,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十足一个奉旨查案的忠臣模样。
这是演给暗处那双眼睛看的戏。
他知道,从他踏入这座宅院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位血莲教圣女的监视之下。
“大人,后院发现一处密室!”
周九快步前来禀报,神情有些兴奋。
洪玄点了点头,跟着周九来到后院一处假山旁。
密室的入口已经打开,黑漆漆的洞口,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大人,里面似乎有阵法守护,兄弟们不敢擅入。”
洪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迈步走了进去。
密室不大,陈设简单,中央只有一个石台。
石台之上,并非什么血腥的祭坛,而是一只锁着重重禁制的檀木盒子。
洪玄一眼就看出,这禁制手法精妙,与皇室有些牵连,但更深处,却隐藏着一丝微弱的血莲教气息。
是陷阱。
也是考题。
他没有去碰那个盒子。
他只是围着石台,转了一圈,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石台的边缘,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三声轻响过后,他转身便走,仿佛对那个盒子毫无兴趣。
“封锁这里,派人日夜看守。”
洪玄走出密室,对着周九下令。
“任何人不得靠近,等候本官下一步指令。”
“是,大人!”
茶楼之上,红衣女子轻纱下的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
她设下的局,对方竟然看穿了。
那个盒子里,装着一本账册,记录着孙家与某位皇子暗中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只要洪玄打开盒子,无论他怎么处理这本账册,都会被卷入皇室的争斗中,成为她手中的一颗棋子。
可他,根本没上钩。
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没有。
那三下敲击,更像是一种回应,一种无声的挑衅。
仿佛在说:你的把戏,我看穿了。
“有意思……”
女子低声自语,随即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当晚。
洪玄回到听竹小院,屏退了所有人。
他坐在石凳上,指尖在石桌上,同样有节奏地敲击着。
他在复盘。
复盘今日与那位圣女的隔空交手。
对方很聪明,也很谨慎,没有选择用强,而是试图用阴谋诡计,将自己拖入泥潭。
这说明,她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背后的“何川”与“皇帝”,有所忌惮。
这便是自己的优势。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
“玄一大人,有您的一封请柬。”
门外,是一名陌生的监察司低阶密探,神态恭敬。
洪玄让他将请柬放在门口,等人走远了,才起身过去拿。
请柬制作精美,烫金的封面上,写着“静王府雅集”几个字。
打开请柬,一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血莲教的气息。
请柬的内容,是邀请京中名士,三日后前往静王府,参加一场诗会。
落款,是当朝皇帝的第三子,静王。
这位静王,向来以与世无争、喜好风雅闻名。
现在看来,不过是血莲教推到台前的一个傀儡罢了。
这封请柬,是战书,也是棋盘。
对方在告诉他,下一个战场,就在静王府。
“想玩,我便陪你玩。”
洪玄将请柬随手一丢,它在半空中,便无火自燃,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