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六的玄色常服沾着些尘土,靴底碾过丛林山庄的青石板时,带起的风卷着桂花香。这山庄藏在秦岭余脉的林子里,原是歇脚的驿站,此刻却因他的到来,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静。
“客官里面请。”掌柜的哈着腰引路,目光在他腰间的玉佩上溜了溜——那枚海棠纹玉佩在暮色里泛着温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刚跨进二院,鬼子六忽然顿住脚。
廊下的桂树旁,立着两位姑娘。年长些的穿件月白褙子,裙摆绣着缠枝莲,正低头教妹妹绾发;年幼的着件水红罗裙,发间别着朵桂花,笑起来时,酒窝里像盛着蜜。
两人的美是不同的。月白褙子的姑娘胜在气质,眉梢眼角带着股书卷气的淡,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仕女;水红罗裙的则胜在鲜活,眼波流转间带着点娇憨,像枝刚绽的桃花。
“是林庄主的千金吧?”鬼子六的随从低声道,“听说林家有两位小姐,貌若天仙,今日一见……”
话没说完,水红罗裙的姑娘忽然抬头,正好撞上鬼子六的目光。她呀地轻呼一声,往姐姐身后躲,月白褙子的姑娘也转过身,福了福身,声音清得像溪:“公子是来投宿的?家父已备下客房。”
鬼子六颔首,目光却在她颈间的银锁上停了停——那锁的样式,竟与白静少年时戴的有些像。“叨扰了。”他的声音带着旅途的哑,却难掩骨子里的清贵。
晚膳时,林庄主特意请了他去正厅。月白褙子的林菀、水红罗裙的林瑶作陪,席间,林瑶总偷偷看他,被姐姐瞪了眼,才红着脸低下头,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
“公子这是要往哪去?”林庄主举杯问道,“这时候往西北走,路可不太平。”
“去青海。”鬼子六的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不经意扫过林菀——她正替妹妹夹菜,月白褙子的袖口滑落,露出的皓腕在灯下定得像玉,“寻位故人。”
“青海?”林瑶忽然插了句,水红罗裙在椅上蹭了蹭,“是不是有个仙女湖?我听行脚商说,那里的水像宝石!”
鬼子六笑了:“姑娘也听说过?”
“何止听说!”林瑶眼睛亮了,“我还画过呢!”她忽然起身,“公子等我,我去拿画给你看!”
林菀想拦,却被鬼子六摆手止住:“无妨,正好看看姑娘笔下的仙湖。”他望着林瑶跑远的背影,忽然对林菀道,“令妹性子活泼,像春日里的花。”
林菀的耳尖微红,低头抿了口茶:“她被宠坏了。”话虽如此,眸里却带着疼惜,“公子寻的故人,是……很重要的人吧?”
鬼子六望着窗外的桂树,忽然想起白静的冰蓝裙在风里飘的模样:“是位……长辈。”
正说着,林瑶捧着画卷跑回来,水红罗裙的摆扫过门槛,带起阵香。“你看你看!”她将画铺开,上面的仙女湖用石青与赭石晕染,湖中央画着两个相拥的人影,看不清面容,却透着股缠绵的暖,“我猜,那里一定有很多恋人。”
鬼子六的目光落在那两个人影上,忽然觉得心口一紧——像极了他梦里,与白静在江南园林的纠缠。他指尖划过画中人的肩,那里的笔触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画得很好。”
林菀也凑过来看,忽然指着湖岸的黑石:“这石头的纹路,像不像‘守心阵’?”
鬼子六猛地抬头:“姑娘也懂阵法?”
“家父藏书里见过。”林菀的声线很轻,“说那是上古剑修布的阵,能映出人心最真的念。”她忽然抬眸,与鬼子六的目光相撞,又迅速低下头,“公子的故人,该不会……与这阵有关吧?”
夜渐深时,鬼子六立在院里看月。桂花香漫过来,混着些脂粉气——林瑶方才偷偷塞给他一袋桂花糕,说“公子路上吃”,水红罗裙的影子在廊下晃了晃,像只怯生生的鹿。
他摸出那枚海棠玉佩,月光下,玉上的纹络忽然变得清晰,竟与林菀颈间的银锁有些呼应。“奇怪。”他低喃,“怎么会……”
身后忽然传来轻响,林菀的月白褙子立在廊下,手里捧着件披风:“夜凉,公子披上吧。”她将披风递过来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像被烫到般缩回,“家父说明日有雨,公子若不急,可多留一日。”
鬼子六望着她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白静被逗弄时的模样,心里竟有些发涩。“不了。”他接过披风,声音里带着歉意,“故人在等。”
林菀没再劝,只是道:“那……祝公子一路平安。”她转身时,月白褙子的摆扫过石阶,像道淡墨的痕,“若……若到了仙女湖,替我看看,那里的水,是不是真像画里那么蓝。”
鬼子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道:“会的。”
第二日清晨,鬼子六启程时,林瑶站在山庄门口,手里挥着条水红的帕子,喊着“公子要回来呀”;林菀则立在二楼的窗边,月白褙子的身影在晨光里,像幅没干透的画。
马队走进丛林时,鬼子六回头望了一眼,见那抹月白还在窗前,像颗落在尘途的星。他忽然笑了笑,夹紧马腹——青海的路还长,仙女湖的水,白静的冰蓝裙,才是他此行的归宿。
尘途返辔·侠义牵心
马队行至秦岭山口时,风里忽然卷来几句碎话。
“听说了吗?林庄主不肯把山庄让给王县令,那狗官放话了,三日内就要强占!”
“可怜那对姐妹花,怕是要被……”
鬼子六的玄色常服猛地一勒缰绳,马嘶声惊飞了枝头的鸟。他回头望,丛林山庄的方向隐在晨雾里,像枚将碎的玉。
“大人?”随从勒住马,“还要往青海去吗?”
鬼子六的指尖攥紧了缰绳,海棠玉佩在腰间发烫。他想起林菀的月白褙子,想起林瑶递桂花糕时红透的耳尖,想起那幅画里仙女湖的蓝——那样干净的人,不该被尘泥玷污。
“掉头。”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回山庄。”
马队折返时,蹄声踏碎了晨的静。鬼子六的玄色身影冲在最前,脑子里反复闪着那对姐妹的脸——林菀低头时颈间的银锁,林瑶笑起来的酒窝,还有那句“替我看看仙女湖的水”。
“大人,王县令是本地豪强,勾结了山匪,不好对付。”随从在身后喊道,“我们带的人手不多……”
“够了。”鬼子六的声音没回头,“我身上这枚玉佩,够压死他十个王县令。”
丛林山庄的门虚掩着,院里的桂树落了满地花。鬼子六翻身下马时,正听见正厅传来争执声——
“林庄主,识相点就签了地契!不然别怪我带弟兄们‘客气’!”是个粗嘎的嗓门,带着酒气。
“我林家世代守着这山庄,死也不签!”林庄主的声音发颤,却透着硬气。
“爹!”是林瑶的哭腔,“别跟他们争了……”
鬼子六推门而入时,正见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揪着林瑶的 arm,水红罗裙被扯得歪斜;林菀护在父亲身前,月白褙子的袖管破了道口子,却死死攥着份地契。
“放开她。”
玄色身影立在门口,逆光里,看不清表情,却透着股慑人的威。那汉子愣了愣,随即啐了口:“哪来的野狗?敢管你家爷爷的事……”
话音未落,已被鬼子六的随从踹翻在地。其余几个衙役刚要拔刀,见对方腰间的腰牌,忽然僵住——那是块暗金色的牌子,刻着个“令”字,是京城来的贵人。
王县令从后堂钻出来时,脸上还堆着笑,看清腰牌后,腿肚子瞬间转了筋:“六……六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鬼子六没理他,径直走到林瑶身边,替她理好扯歪的裙。林瑶的眼泪还挂在腮边,见是他,忽然红了脸,怯生生地喊:“公……公子?”
“没事了。”鬼子六的声音放柔了些,转而看向王县令,眸里的冷能冻死人,“地契呢?”
王县令抖着手递上地契,早没了刚才的横。鬼子六接过,看也没看,直接撕得粉碎。“从今日起,丛林山庄归我名下。”他的玄色常服扫过地上的碎纸,“你,还有你的人,滚出秦岭,永远别再回来。”
王县令哪敢说不,连滚带爬地带着人跑了。
林庄主瘫坐在椅上,望着鬼子六,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菀走上前,福了个标准的礼,月白褙子的襟还在颤:“多谢大人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鬼子六望着院里的桂树,“我只是路过。”
林瑶忽然从后面跑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水红罗裙在地上拖出道痕:“公子,这是……这是我攒的珍珠,给您当谢礼。”
鬼子六笑着退回去:“留着吧。”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取出幅画,“这个送你。”
那是幅工笔的仙女湖,是他从京城带来的,画里的水蓝得像真的,湖边立着个冰蓝裙的身影,依稀是白静的模样。“等你们有机会去青海,拿着它,好找路。”
林菀的目光落在画里的身影上,忽然道:“大人的故人,就是她吧?”
鬼子六的耳尖微热,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翻身上马:“我该走了。”他往青海的方向望,“再晚,怕赶不上仙女湖的秋。”
林菀与林瑶站在门口相送,月白与水红的身影在晨雾里,像两株相依的桂。“大人!”林瑶忽然喊道,“我们会去青海看您的!带着最好的桂花糕!”
鬼子六回头挥了挥手,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道尽头。风里的桂花香淡了些,却多了缕说不清的牵念——像替那对姐妹,悄悄系在了往青海去的路上。
马队行远后,随从忽然道:“大人,这一耽搁,怕是要晚几日到仙女湖了。”
鬼子六摸着腰间的海棠玉佩,忽然笑了:“晚几日无妨。”他望着天边的云,“有些事,比赶路要紧。”
比如,护一朵未染尘的花,比如,让干净的人,能继续干净地笑。
至于仙女湖的水,白静的冰蓝裙,终究是要等的。只是这趟折返,让他心里的念,又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