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坡的笛声第三次响起时,皇帝终于听出那并非幻听。
不同于小燕子带着水汽的短促泛音,这次的笛声像江南连绵的春雨,每个音符都坠着将化未化的雪。他循声穿过花影,绛色龙袍扫过新发的草芽,惊起几只早起的流萤。
花林深处立着个藕荷色身影。女子执笛的指法与小燕子如出一辙——都是夏雨荷当年在济南府教的\"颤尾音\",只是她的笛身坠着半枚龙纹玉佩,穗子是用褪色的杏红丝线重缠过的。
\"民女紫薇,叩见皇上。\"
笛声骤停时,有花瓣落在她肩头。皇帝这才发现她发间簪的不是宫制绢花,而是将败未败的真杏花,花蕊处凝着隔年的雪水,像他昨夜酒盏里未饮尽的月光。
\"雨荷教你的《杏花天影》?\"皇帝伸手想扶,却在触及她袖口时突然缩回。藕荷色杭绸下露出半截白玉镯,正是二十年前他留在济南府的聘礼。镯身有道裂纹,用金箔掐了道歪歪扭扭的样子。
紫薇从怀中取出个蓝布包袱,杏花花瓣簌簌落在展开的包袱皮上。最上层是张泛黄的薛涛笺,簪花小楷写着\"妾身惟愿,岁岁无恙\"。皇帝的手指抚过\"恙\"字上被水渍晕开的痕迹,忽然想起景娴临终前抓着他袖口说的也是这句话。
\"娘亲说,\"紫薇的声音混着笛声,\"您当年在济南府的杏树下,用九龙佩的穗子给她编过花环。\"她解开包袱第二层,露出个鎏金小盒。盒内并排放着两缕头发——一缕用杏红绳系着,另一缕用明黄丝绦捆着,中间隔着朵压成薄片的杏花。
皇帝忽然踉跄了一下。他想起夏雨荷最后那封信里夹着的花瓣,背面用指甲划着\"燕\"字。原来她早知道济南府的杏树再也等不到归人,便把完整的春天拆成两半,一半随小燕子飞进紫禁城,一半化成紫薇笛声里的颤音。
\"你娘...\"皇帝的嗓音像被杏花酿呛过,\"可曾怨朕?\"
紫薇摇头时,有花瓣从她发间坠落。她忽然以额触地,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娘亲说,杏花最懂得成全。\"她抬起头,杏花粉沾在睫毛上,像未落的泪,\"她说您守得住江山,却守不住每一片落花。\"
远处传来漱芳斋的晨钟。紫薇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倒出半枚九龙佩——正是皇帝当年系在景娴画像旁,又被小燕子带走的那枚。玉佩断口处有新磨的痕迹,显然刚被剖开不久。
\"小燕子姐姐托我转交。\"她指尖沾着杏花汁,在玉佩背面轻轻画了个\"安\"字,\"她说御花园的杏树已经够多了,这半枚玉佩,该去找它的另一半。\"
皇帝攥紧玉佩的棱角,忽然听见二十年前济南府的杏花落地的声音。那时夏雨荷踮脚替他拂去肩上的花瓣,发间杏木簪子一晃一晃的,像只永远不会落地的燕子。
杏林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小燕子穿着宫女样式的青布袍,站在晨雾未散的杏影里,手里还攥着给新树培土的铲子。她望着紫薇腰间的半枚玉佩,忽然笑了——那笑容让皇帝想起景娴最后那个春天,她也是这样看着杏花在他掌心枯萎。
\"皇阿玛,\"小燕子用沾着泥的手指戳了戳紫薇的眉心,\"您瞧,这朵杏花比您画上的开得还好。\"她袖口滑落半截九龙佩的穗子,杏红已经褪成月白,像被月光漂洗过的旧事。
皇帝弯腰扶起两个姑娘时,有片完整的五瓣杏花飘进他掌心。花蕊处凝着晨露,映出三个人的倒影——小燕子的杏木簪,紫薇的藕荷色衣角,还有他自己龙袍上未拂落的杏花。远处钟声第三次响起,惊起花林里所有的燕子。
皇帝望着掌心的杏花,眼眶微微泛红,他将杏花小心收起,说道:“朕今日得见你们,实乃幸事。”他看向紫薇,“紫薇,你既为朕之女,自当入宫,享公主之尊荣。”紫薇眼中闪过惊喜与羞涩,盈盈下拜:“谢皇上隆恩。”
小燕子蹦蹦跳跳地拉过紫薇的手,“紫薇,以后咱们就是真正的姐妹啦,我带你逛遍这紫禁城!”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跪地禀报:“皇上,艺妃娘娘听闻此处有异动,正往这边赶来。”皇帝眉头微皱,他深知艺妃对小燕子的成见,如今又多了个紫薇……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威严道:“朕在此,看她能如何。”
不一会儿,皇后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地走来,看到紫薇时,眼中满是警惕与敌意。“皇上,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女子?”艺妃尖声问道。皇帝冷哼一声,“这是朕的女儿紫薇,以后便是朕的掌上明珠。”艺妃脸色瞬间煞白,呆立当场。
艺妃回过神来,嘴角挤出一抹笑,阴阳怪气道:“哟,皇上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女儿,也不跟大家说一声,这突然冒出来,让大家措手不及呢。”璇妃也在一旁帮腔:“是呀,皇上,这认亲之事可不能草率,万一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呢。”
紫薇不卑不亢地福身道:“璇妃娘娘、艺妃娘娘,民女有娘亲留下的信物为证,还有这半枚九龙佩,足以证明身份。”小燕子也在一旁叉腰道:“皇阿玛都认了,你们还在这怀疑什么,紫薇就是皇阿玛的女儿,如假包换!”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朕心里有数,紫薇身份确凿。璇妃、艺妃,你们莫要再无端生事。”艺妃咬了咬嘴唇,不敢再言语,璇妃也只能强压下不满,行了个礼道:“皇上圣明,臣妾不敢多言。”
这时,和煦的阳光洒在杏林,花瓣纷纷扬扬飘落。皇帝拉过紫薇和小燕子的手,说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以后你们姐妹二人要相互扶持。”紫薇和小燕子相视一笑,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仿佛在这紫禁城的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