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糖人
老巷口的槐树又开花了,细碎的白花飘落在陈糖人的竹架上,黏着层薄薄的糖霜。陈糖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轻轻晃,融化的麦芽糖顺着勺尖淌下来,转眼就凝成只振翅的蝴蝶。
“陈爷爷,要只兔子!”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五块钱跑过来,裙摆上还沾着槐花瓣。陈糖人抬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好嘞,给你做只蹦蹦跳的。”
铜勺在他手里像有了灵性,先勾出圆滚滚的身子,再点上红玛瑙似的眼睛,最后拉根细糖丝做尾巴。小姑娘举着糖兔子蹦跳着跑远,陈糖人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飘向巷尾那扇紧闭的木门。
那是苏老师的家。
四十多年前,这条巷还不是现在的模样。那时槐树下是个小操场,苏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扎着麻花辫,站在槐树下教孩子们唱歌。陈糖人那时候还是个学徒,跟着师傅在巷口做糖人,眼睛总往操场瞟。
苏老师喜欢吃糖人,每次路过都会买一只,有时是金鱼,有时是凤凰。“小陈师傅的手艺真好,”她接过糖人时,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手,陈糖人的脸就会红得像麦芽糖熬糊了似的,“这糖人甜,孩子们都喜欢。”
有次下大雨,苏老师没带伞,陈糖人把自己的油纸伞塞给她,自己顶着竹筐跑回了铺子。第二天苏老师来还伞,带来了块绣着槐花的手帕:“谢谢你的伞,这个给你擦手。”
手帕上的槐花绣得逼真,陈糖人把它叠好,藏在工具箱的最底层,每次做糖人时摸到,心里就甜丝丝的。他想等自己攒够了钱,就跟苏老师表白,要给她做一辈子的糖人。
可没等他开口,苏老师就走了。说是随家人去了南方,临走前在槐树下站了很久,陈糖人躲在铺子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攥着块刚做好的糖槐花,化得满手都是黏腻的糖汁。
后来陈糖人成了老巷里有名的糖人师傅,娶了妻,生了子,可那方绣着槐花的手帕,他始终没丢。妻子知道他心里的念想,从不追问,只是每年槐花开时,会帮他把手帕拿出来晒晒太阳。
去年秋天,妻子走了。陈糖人独自守着糖人摊,每天还是早早地来,晚晚地走。巷尾的木门还是紧闭着,他偶尔会看见有个白发老太太在巷口徘徊,像极了当年的苏老师,可他不敢上前认,怕认错了人,也怕认对了,只剩物是人非。
“陈爷爷,您怎么哭了?”刚才的小姑娘又跑回来,举着啃了一半的糖兔子,“是不是风把沙子吹进眼睛里了?”
陈糖人抹了把眼角,笑着摇头:“没事,是槐花太香了。”他拿起铜勺,又舀了一勺麦芽糖,这次他要做一朵槐花,像当年苏老师绣在帕子上的那样。
阳光透过槐树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陈糖人的铜勺在石板上游走,糖丝晶莹,槐花渐显。风一吹,槐花瓣落在糖花上,和四十多年前一样,甜得人心尖发颤。
忽然,巷尾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发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目光落在陈糖人的糖人摊上,眼睛亮了起来。陈糖人握着铜勺的手顿了顿,看着老太太慢慢走近,她的手里,也攥着一块褪色的、绣着槐花的手帕。
“小陈师傅,”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熟悉的温柔,“能给我做一只糖槐花吗?”
陈糖人抬起头,眼眶又湿了,他笑着点头,铜勺再次落下:“好嘞,给您做只最香的。”
槐花香里,麦芽糖的甜意弥漫开来,像是把四十多年的时光,都熬成了一口化不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