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
张西范能听到的,只有对方沉稳得如同钟摆一样的呼吸声。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道,自己刚刚扔出去的,是一个何等巨大的诱饵。对方需要时间,来消化,来判断,来权衡。
他赌的,就是对方的野心。
一个能让李广发在绝望中,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拨出电话的人,一个能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提前两年,这个时间点,卡得太准了。
这是张西范综合了自己前世的记忆,和这段时间搜集到的所有信息,推算出的一个最有可能,也最让对方心动的节点。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威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几分审慎。
“张西范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张西范的回答很平静,“我说的每一个字,都负得起责任。”
“年轻人,口气不要太大。有些位置,不是靠一份所谓的‘礼物’就能坐上去的。”
“当然。”张西范笑了笑,“位置,自然要靠老领导您自己的能力和威望。我这份礼物,只是帮您,把挡在路上那块最碍眼的石头,给搬开而已。”
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是让它,自己滚开,还不会脏了您的手。”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张西范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乱。
他知道,鱼上钩了。
“你在哪儿?”
“我就在我的四合院里。”
“东西,不要经过任何人的手。”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天上午十点,你自己,一个人,到北海公园的五龙亭,最东边的那一亭。会有人去取。”
“好。”张西范干脆地应下。
“记住,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只有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
“老领导放心,我比谁都希望您能坐上那个位置。您坐得越高,我张西范,才能站得越稳。”张西范的语气,诚恳,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投靠意味。
这种恰到好处的示弱和表忠心,显然让电话那头的人很满意。
“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对方最后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张西范慢慢放下了电话。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比他跟上百人火拼还要耗费心神。
每句话,每个字,每个停顿,都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
说得太满,对方会觉得你狂妄自大,不可信任。
说得太少,又不足以勾起对方的兴趣和野心。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自己,以及所有在乎他的人的性命。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他拉开房门,看到妹妹张西梅和弟弟张西峰正趴在门外,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哥,你……你没事吧?你刚才给谁打电话,脸色那么难看。”张西梅小声问道。
张西范心头一暖,脸上那股子紧绷和阴鸷瞬间融化了,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又捏了捏弟弟的脸蛋。
“没事,跟厂里领导汇报工作呢。走,哥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他脱下外套,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刚才那个在电话里搅动风云,与权力顶端人物博弈的枭雄,此刻,变成了一个最普通的兄长。
他熟练地和面,擀皮,剁馅。
对他来说,家人的安稳,才是他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
西山那位,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手伸到他的家人身上来。
你动我,我接着。
你动我的家人,那我就要你的命,还要把你整个家族,都从这片土地上连根拔起。
……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
张西范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蓝色工装,骑着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
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工人,汇入了四九城的大街小巷的人流里。
他没有直接去北海公园,而是在城里不紧不慢地绕了两个大圈。
敏锐的观察力,让他确信,身后没有人跟踪。
那位老领导,行事果然谨慎。
九点五十分,他把车停在了北海公园门口,买了票,信步走了进去。
十月的北海,秋高气爽,游人不少。
他没有去看白塔,也没有去划船,径直朝着五龙亭的方向走去。
五龙亭并排五座,由一座曲桥连接,像一条巨龙卧在水边。
张西范走上了曲桥,来到了最东边的那座亭子。
亭子里空无一人。
他找了个石凳坐下,从挎包里掏出一份《人民日报》,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很有耐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焦急。
终于,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普通机关干部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亭子。
他没有看张西范,而是径直走到亭子边,扶着栏杆,看着湖里的风景。
“今天天气不错。”中年男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很平淡。
“是啊,适合钓大鱼。”张西范头也没抬,眼睛依旧盯着报纸。
中年男人转过身,这才正眼看向张西范。
他的目光在张西范的帆布挎包上停顿了一下。
“东西呢?”
张西范放下报纸,从挎包里,拿出了那个用牛皮纸袋装着的,第三份照片。
他没有直接递过去。
“我怎么确定,你能把东西,亲手交到老领导手上?”
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你没有资格怀疑。你只需要把东西给我。”
张西范笑了。
他把牛皮纸袋重新放回了挎包里。
“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亲自去登门拜访了。”
说完,他站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站住!”中年男人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张西范转过身,看着他,“老领导派你来,是信任你。但我张西范信不过你。这份东西,关系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我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张西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上,是日记的第一页。
“你把这个,带回去给老领导看。他如果觉得,这份礼值得他亲自来见我一面,我随时恭候。如果他觉得不值,那今天这事,就当我没提过。”
中年男人看着手里的照片,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只是一页,但上面清晰记录的文字,已经足以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他死死地盯着张西\"范,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张西范的脸,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好。”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把那张照片小心地折好,放进了内兜里,“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
张西范重新坐下,继续看他的报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知道,自己这一手,叫投石问路,也叫待价而沽。
他送出的,是一份能改变权力格局的惊天大礼。
他不能像个下属一样,随随便便就交出去。
他要让那位老领导知道,他张西范,不是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