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紫宸宫。
烛火通明,将御案后皇帝沉静却威严的面容映照得清晰分明。
忠顺王爷与大理寺卿张辕垂手恭立在下,忠顺王爷将今日审讯贾赦与邢氏的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完毕。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皇帝的手指翻动着御案上那叠来自大理寺的初步案卷记录,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抬眼看向忠顺王爷,声音平稳无波:“依方才所言,那贾赦显然知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老九,此事你怎么看?”
忠顺王爷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与张大人皆认为贾赦定然知情。然而,正如陛下所言,目前也仅仅是‘认为’,并无旁证。且王夫人已死,死无对证。贾赦若咬死不认,将所有事由推诿于二房内帷之争。邢夫人所知有限,其言虽指向王夫人有嫉恨之心,却无法作为直接谋害的证据。”
忠顺王爷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若要以‘谋害功臣子嗣’之罪论处贾赦,甚至牵连其爵位,现有的证据……恐稍显不足,难以形成铁证链。若强行定罪,恐引朝廷上下非议,说陛下苛待功臣之后。”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忠顺王爷话锋一转:“不过,若要定罪,现成的罪名,倒是有一个。其弟媳王氏与其子贾琏,冲撞康乐县主,惊扰朝廷命官,此乃大不敬之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贾赦身为一家之主,朝廷之官,治家不严,纵容亲眷行此悖逆之事,难辞其咎!依律,即可追究其失察、纵容之责,削其俸禄、责令其居家思过。其子贾琏身负官职,却行为失当,革去其职位,亦是理所应当。”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哦?老九的意思是,以明面上的罪名先行发落贾赦?”
“陛下圣明。”忠顺王爷微微躬身,“但林家子嗣一案,绝不能就此作罢。否则,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臣以为,虽暂时动不得贾赦根本,但另一人,却可名正言顺召回问责。”
“贾政?”
“正是。臣以为无论他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其妻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他一个‘治家无方’、‘约束妻室不严’的罪过,是绝对逃不掉的!陛下可即刻下旨,将其从任上召回,令其回京接受质询。若其在任上还有其他纰漏……便可数罪并罚,一并发落!”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动不了在京的贾赦,便对在外的贾政下手。召回问罪,名正言顺。一旦贾政离开任所,失去了官身保护,许多事情查起来便容易得多。更何况,贾政为人迂直,远不如贾赦油滑,或许能从他那里找到突破口。
皇帝沉吟了片刻,目光在忠顺王爷和张辕身上扫过。张辕立刻低下头,表示唯陛下与王爷马首是瞻。
紫宸宫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皇帝摸索着手上的玉扳指。他在权衡,在算计其中的利弊与朝堂影响。
终于,皇上停下了动作,抬起眼,做出了决断,声音清晰而沉稳:
“嗯。老九所言甚是,荣国府谋害林如海子嗣一案,线索纷杂,确需详查,不宜贸然定论。但冲撞县主、治家不严,却是明摆着的罪过。”
他看向一旁侍立的秉笔太监,下令道:“拟旨:一等将军贾赦,治家无方,纵容家眷冲撞县主,着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其子贾琏,行为不端,革去同知之职,永不叙用。”
处理完这项,皇帝略一停顿,语气转为沉肃:
“另旨:海南学政贾政,身为朝廷命官,却不能齐家修身,致使其妻王氏犯下大不敬之罪,更有谋害朝廷重臣子嗣之重大嫌疑,实难辞其咎。着即解除其现任职差,即刻返京,赴大理寺接受讯问,不得有误!”
“臣遵旨!”忠顺王爷与张辕齐声应道。
――
得了皇上的旨意,张辕无意过多难为难邢夫人,回到了大理寺,便先行命人将其释放回府。
当邢夫人脚步虚浮地踏入荣禧堂时,只见贾琏和王熙凤正焦急地等候着,堂内烛火通明,却照不亮众人脸上的阴霾。
“太太回来了!”贾琏第一个迎上去,急切地问道:“父亲呢?父亲怎么没一同回来?”
邢夫人惊魂未定,见到儿子儿媳,眼圈立刻又红了。她先没回答贾琏,反而紧张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问:“老太太呢?老太太怎么样了?”她生怕贾母听到风声再出意外,她虽然不精明,但也知道如今好些事都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上面才不会过多追究。
王熙凤忙上前扶住她,低声回道:“太太放心,老祖宗下午醒过来一回,喝了药,用了些胭脂粥,又睡下了,这会儿鸳鸯、琥珀亲自在里头守着。老爷和您被传去问话的事,二爷和我让下人们都瞒得死死的,没敢透半点风到老太太耳边。”
邢夫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千万别再惊着老太太了。”她这才像是卸下了一半的重担,身子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贾琏忙和王熙凤一起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贾琏又迫不及待地追问:“太太,大理寺究竟问了什么?父亲为何还没回来?”